纪满川还在絮叨的说着:“虽说这峁里的地多,但都是山地,干滴很,一下雨,地里泥水子冲的到处都是。这能种麦的地方少,家家都种洋芋和玉米。
你碎的时候最爱吃洋芋和玉米面,不爱吃菜糊糊,你奶还说以后把你嫁到这山峁里,天天吃洋芋和玉米面。估计这窦家峁的先人当年也是为了多种洋芋,好养活娃娃,才搬到这里来的。”
“窦家峁?咋这么耳熟?”纪永灵自言自语道。
“吁——”突然,纪满川一个“急刹车”,拉住骡子,调下车辕吼道:“你这老婆子,走路当心着些嘛,咋专门往我这骡子身上撞哩!这骡子惊了不认人,把你踢着咧咋办?”
那头上顶着个布帕子遮阳的婆子站稳身地,不好意思的赔笑道:“小伙子,对不住啊!我老婆子刚想事想的迷糊咧,没注意看路,后头我会注意滴!”
“这么大的日头,你这老人家出门,小心着些嘛!走路要看好路,再嫑晒晕咧!”纪满川不满的唠叨道。
那婆子继续点头赔笑:“是的,是的,后头我会小心滴。”说完就准备继续赶路。
“婆,你得是在莲花河娘娘庙的会上问过癞皮病?”
纪永灵刚刚就觉得这个婆子有些面熟,但是对方比上次晒得更黑,脸上又是沾了不少黄土,她一时间竟未认出来。
那婆子眯着眼瞅了瞅纪永灵,道:“哦哦哦,你是会上那个好心娃娃啊。哎呀,真是巧滴很啊!你这是上阿达(哪儿)去呀?”
纪满川见是纪永灵认识的人,便没吱声了。
纪永灵回答道:“我和我爹去砖窑定些砖瓦。婆,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那婆子苦笑一下,说:“我这是打我娘家准备回去哩。”
纪永灵突然想起之前这婆子在庙会上说过,她娘家在窦家峁,家里有人得了癞皮病,她原本还计划要去走访一下的,结果这几天竟然给忘记了。
纪永灵扭头对纪满川说:“爹,这窦家峁有种癞皮病,我想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学给治一治。”
纪满川本想拒绝,但见纪永灵一脸真诚,便点头答应道:“成吧。”
那婆子一听纪永灵要去窦家峁看癞皮病,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问:“娃娃,你家里得是有人是大夫?”
纪满川笑笑,说:“她婆,我这女子就是我家里的大夫。”
那婆子原本眼里透出的那一抹希望的亮光瞬间又暗淡下去,喃喃道:“怕也是看不好的,白费力气。”
纪永灵伸出手,说:“婆,上来车上坐,咱去你娘家家里看看。”
那婆子犹豫一下,拒绝道:“不咧,你们娃娃碎着哩,怕这病再给你染上咧。”
那婆子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曾经村里村外的人都在传,说这癞皮病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能人传人。因为只要是一家子有人发了这病,家里其他人也会跟着发病,所以她家子女也曾不断阻止她来娘家照看弟弟。
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大家发现这病并不传人,像她就一直都好好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听到这病很恐慌,怕被染上,更何况她见纪永灵是个娃娃,万一给人家染上,她良心上过不去。
纪永灵摇摇头,虽然她不知道这癞皮病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是以她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传染病,不然这婆子也应该发病了。
那婆子见纪永灵不收回手,犹豫片刻后,也果断伸出手,拉着纪永灵的手,爬上了骡车。
其实从主路去往窦家峁也不远,斜穿过一条小路就到了。
路上,那婆子介绍了一些窦家峁和她娘家的事。她姓窦,窦家峁的村民大多都是窦姓,只有个别杂姓。
她娘家仅剩两个弟弟,大弟早些年先房婆娘殁了,留了两个儿子,他又续娶了一个寡妇。不到半年时间,那寡妇把家里的银钱全卷跑了,他先房婆娘生的两个儿子怨他续娶,也离了家,投奔去了没有儿子的舅家,算是过继给他舅当儿子了。
她小弟因为天生脑子有些不灵光,虽然说不上傻,但就是反应比较慢。先头也娶了婆娘,但对方是骗婚,过门第二天就回了娘家,后头他们才知道,那个娘家根本就不是真的娘家,人家是专门骗聘礼钱的。
窦婆子真是从心里苦到嘴里,自己娘家两个兄弟,现在都是没娃没婆娘,两个老光棍相依为命,本以为可以相伴到老,但是老天还是不让他们安稳,哥俩都出现了癞皮病。
纪满川听得有些唏嘘,长叹一声说:“墙里不知墙外的难,墙外不知墙里的苦。人都知道峁里、山里洋芋多,能养活的人多。哎,可是谁知道,这病也多呀!”
窦婆子抹一把泪,说:“哎,都是命。咱穷汉人就是活天天哩,活一天算一天。我也老咧,走动不了多长时间咧,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把我两个兄弟好好送走,给埋咧。哎,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真是怕走到两个兄弟前头。”
纪永灵没说话,扭头看向周围的田地。在这窦家峁,无论是为数不多的平塬地块,还是沟洼里的小地块,几乎都种着玉米,那一人多个高的玉米秆,深绿色的枝叶在风中摇晃,似乎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要是种地能致富,底层农民还会又苦又穷吗?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底层的穷苦人太多了,好像大多的苦难都离不开病。哎,这个时代的病啊,有太多的药石无医。
几人来到窦婆子娘家时,她大弟正在给她二弟捉虱子,他见窦婆子去而复返,忙站了起来,问:“姐,你是忘了啥吗?”
窦婆子摇摇头,说:“上次在莲花河娘娘庙那遇着个大夫,就是给你俩那个碳粉擦身上的大夫。今儿刚好碰上咧,人家好心说过来看看你俩的这癞皮病。”
窦婆子大弟以为纪满川是大夫,忙把衣服袖子和裤腿拉起来给纪满川看,说:“你看,我这身上都是这死干皮。”
纪永灵和纪满川都低头去看,其实窦婆子两个兄弟的脸上脖子上也有这种脱皮的棕黑色色素沉着,只是没有胳膊和腿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