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黑布长袍的一撮毛先是说了许多叙旧的客套话,见纪老爷子一直不说话,想着自己也该切入正题了,便讨好地笑笑道:“二舅,我在县里听人说,昨儿我满川哥和永灵侄女帮着赵财主寻着他家的宝贝蛋蛋咧?”
纪老爷子依旧没抬头,说:“是的,你听谁说的?”
一撮毛嘿嘿一笑,说:“县里昨儿都传遍咧,先前就有好多人帮忙去寻那赵家的宝贝蛋蛋,但是都没寻着,还是我永灵侄女运气好呀,听说那赵财主一出手就给了五十两!”
纪老爷子抬起头,吐一口烟圈,说:“咋?你昨儿没去帮忙寻人,你寻着了那五十两不就是你的咧?”
一撮毛继续眯眼笑笑:“下坡路好走,财运难保。二舅,我可没有我满川哥的财运!”
纪老爷子继续垂眸抽旱烟,说:“满川有财运,还住着烂窑洞!你没有财运,住的是砖瓦房!”
一撮毛吸吸鼻子,继续说:“二舅,这不是我前几年运道好,挣了两个嘛。可惜这二年不行咧!对咧,听说昨儿永灵侄女还顺手救了赵财主一命,再得了五十两?”
纪老爷子掐灭烟锅子的火星子,抬起头,直视着纪银翘大儿子,说:“你说来说去,就是打这满川和永灵昨儿得的这些银钱的主意哩么!”
一撮毛憨憨一笑,说:“二舅,看你说的啥话,啥叫我打主意哩。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前阵子做生意,赔了一笔,把我逼得差点上吊,今儿来看我外奶(纪老太),我外奶叫我过来,说我满川哥一定会帮我一把的。其实也不多,给我倒(借)二十两就成,我转个手,过一阵子就还给我满川哥。”
纪老爷子摇头一笑:“你这娃呀,打小就是个钻机(会经营)的。你为了攀上粮食铺子掌柜的,当人家女婿,来我牛家庄收粮。当时县里铺子收麦是4文一斤,你给我们3文一斤,这事我没虚说吧?这就当舅家人助你,咱都不说啥咧。
后来你自个自立门户,开始做贩粮生意的时候,你来粜玉米,上头是好的,底下装的都是空秕秕,买了你家粮的村里人不是去寻你四舅就是来寻我,你知道当时那些时日我是咋过来的?我和你四舅把自家的好玉米换给人家,自己家吃你那空秕秕。”
一撮毛尴尬的笑笑。
纪老爷子深深叹一口气,继续道:“不知道的人都说你本事大,自己发了家,还把兄弟都带出去咧。但是作为你舅家人,我可是太知道咧,你那发家的生意都是从自己人身上做起来的,你发家了,我们这些舅家人都被刮刷了一层子。”
听到这话,一撮毛立马扑通一声从马扎上跪到地上,忏悔道:“二舅,我错咧,当初我是猪油闷了心,急着挣钱,走了歪路。现在我都改咧,改好咧,你信我一回。”
纪老爷子摆摆手,叹口气说:“你起来说话,你老舅我当不起你这一跪。我老咧,没几年活头咧。先前我想着,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们,殁的殁,散的散,活在这世上的没剩几个咧。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咧,所以碍于你娘在中间,你老舅我也一直没和你撕破脸。但是这一次,你要是来打满川这两个钱的主意,你老汉给你交个底,你这算盘珠子要落到空里咧。”
“二舅,就算我满川哥不给我借钱,跟我合伙,我带上他做生意也可以么,就当弥补我先前的错事。”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回头路可以看,但不能走。过去的当,你老舅我上一回就够咧。这次你就嫑再想咧,一来这钱也不是满川得来的,是你永灵侄女得下的,我们这一家子谁都不能动这个钱;二来,这钱永灵已经安排好,要用出去咧,没有向外借的一个铜板。”
“二舅——”一撮毛还想再争取一下。
纪老爷子已经起身送客:“看在你叫我一声舅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猪不吃昧心食,人不干亏心事。走正道,挣干净钱!’以后你家的红白喜事,请老渭家只要请你亲舅就成咧,不用再叫上我。我老咧,也翻不动沟,走不动亲戚咧。”
“二舅——”
纪老爷子拿起地上两个带翠绿叶子的大白萝卜,递给一撮毛,说:“你这两个萝朴(萝卜)还是拿回去吧。这萝朴它再大再重,也有可能是个虚心(空心)滴,里头眼眼再多,也装不下金银。”
一撮毛见好话说尽,纪老爷子也无动于衷,只能提着萝卜灰溜溜走了。
送走纪银翘大儿子,傍晚时分,纪老太也上门了,不过这次她没进门,而是坐在门口直接叫骂。
纪老太把所有能记得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骂了一遍,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纪老爷子害死了纪老五,然后就是骂纪老爷子有钱了,六亲不认。
纪老太的骂声如同一只不屈不挠的老哇(乌鸦),在村子里呱呱地不停回荡。
不过纪老爷子却非常淡定,他泰然自若地搓着麻绳,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但杨氏有些忍不住,她在门里听着纪老太的谩骂,气得牙齿都要咬碎,想要随时开门去和纪老太对骂三百回合。
纪老爷子见杨氏被纪老太激怒,依旧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安抚道:“婶子好久没上门骂人咧,你就叫她骂,等她骂够咧,骂累咧,自然会回去。”
纪永灵也拦住杨氏说:“奶,嫑和我老太置气!万一你出去和她吵,我老太当场气死咧,不得赖你身上啊。”
这种事情纪永灵前世可没少见,她曾经就接诊过一个在地铁上为了逼年轻小姑娘给他让座,骂人把自己骂到心肌梗死,最后还没救过来的大爷。
后续她还关注过,那个年轻小姑娘就是因为还了几句嘴,被判了承担一定责任,赔偿了十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