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银翘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说:“玉米面黄太甜咧,要留给你老太吃,娃娃不能吃,吃了牙会长虫,牙变黑。”
纪永周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纪老四家院子,刚出门,纪银翘就“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纪永周有些委屈,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回头趴在大门上,透过门缝朝里瞧。
院里几人一直没吃饭,见纪老太和纪银翘回来,才开始摆饭。
说是摆饭,也不过是熬了些纪银翘早上带来的玉米糁子,再就是等着纪银翘给大家分玉米面黄。
纪老四一家围坐在树下的桌前,纪银翘翻开先前带来的褡裢,翻出几个玉米面黄,给大家一人一个分着吃。
纪老太刚好正对着大门坐,只见她一手拿着玉米面黄,一手托在下巴下接着,轻轻咬一口,嚼吧嚼吧两下,满口软糯,看得纪永周不由得流下了口水,他似乎隔着院门都闻到了玉米面的香气。
纪满川一行人,牵着骡子、拉着车回到牛家庄时,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吃过饭了,只有像老纪家这样家里有人去跟集,才会吃得晚。
杨氏已经做好了饭,摆在苹果树下,纪永宁和纪永茹正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喝着菜汤。
纪满庆的嗓门最大,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娘,我们回来咧,看我给大家买了啥?”
杨氏刚摆好饭,在灶房抹案板,探头喊了一声:“回就回来么,喊叫那么大声,还要我去迎你吗?”
“爹,爹,肉,肉!奶,有肉吃啦,我爹买肉啦——”纪永宁一眼就看到纪满庆手里提着的肉,两眼冒绿光,兴奋地起身拍手直叫。
纪永茹也高兴地拍着手,叫喊:“有肉肉吃喽,有肉肉吃喽——”
杨氏从灶房走出来,见纪满庆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正龇着一嘴的大白牙,提着两条大肥肉在纪永宁和纪永茹面前晃悠。
杨氏骂道:“二十几快三十岁的人咧,还像个瓜娃子一样,瓜兮兮滴样子。你说你,这就是筛子里装芝麻,根本存不住钱么!挣一个就想花两个,这样挥霍能攒下个光景吗!”
纪老爷子见几个娃娃都高兴得手舞足蹈,便对杨氏说道:“再嫑说咧,好不容易挣了两钱,你看几个娃娃多高兴,买都买咧,不要扫兴嘛!”
杨氏朝纪老爷子不满地翻个白眼,接过纪永庆手里的肉,提进了灶房。
胡喜容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馍馍,先递给纪老爷子一个,说:“爹,灵儿给我染的线,我今儿全都卖光咧,这白面馍馍是我掏钱买的,你尝尝。”
“我也要,我也要——”纪永宁和纪永茹跑过来,跳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胡喜容一把拍在两个娃娃的手上:“爪子黑得跟熊掌一样,还不赶紧去洗!洗了再来吃。”
纪永宁和纪永茹一蹦一跳地跑进灶房去洗手。
胡喜容也跟着进了灶房,递给杨氏一个馍馍,笑嘻嘻地说:“娘,尝尝,我那些线卖的钱买的。”
杨氏正在切肉,身子往一侧让了让,说:“我不吃,你留给娃娃吃,我不爱吃白面馍馍。”
胡喜容把馍馍往案板上一放,说:“一人一个,我们路上吃过咧,几个小的和我三嫂子的,我都给留咧。”说着,去帮洗手的纪永茹搓手。
杨氏一边切肉一边絮叨:“你两口子,花钱大手大脚,就不知道把买白面馍馍的钱省下来买成面,还能多蒸几个馍!真是不会过日子,这要是没有我和你爹两个老的,你们两个迟早要把这家败个精光。”
胡喜容全然没听见似的,往院外瞅瞅,问纪永宁:“咦,永周呢?咋没见着永周。”
纪永宁洗好手,甩甩手上的水珠,把手往衣襟上擦了擦,说:“估摸跟着我银翘姑奶去我老太家里了。”
胡喜容一边帮纪永茹擦手,一边问:“咋跟你银翘姑奶走了呢?”
纪永宁已经从边上的包袱里抓起一个白馍馍啃起来,塞满馍馍的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银翘姑奶说,她带了玉米面黄给我老太,叫我们去吃,我没去,后来没看到永周,估摸是跟着去吃玉米面黄了。”说完,被馍馍噎住了,赶紧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宁背上:“你灵儿姐咋说的,叫你们不要喝生水,你就是不听!”
纪永周又急急咬下一块馍馍,塞满嘴说:“这白面做的馍馍就是好吃,香滴很!”
杨氏说:“别吃完,留半个等会吃,奶给你们炒肉。”
胡喜容给纪永茹擦干手,说:“娘,我去把永周找回来。”
等胡喜容到纪老四家时,看见的就是纪永周正撅着屁股,佝着身子,趴在人家门缝上流口水。她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二话不说,在路边随便折了一根树枝,紧走两步,朝着纪永周屁股上就是一下子。
纪永周又疼又吓,两手捂着屁股,急得转过身,“哇——”一声就哭了。
院里的人听到纪永周的哭声,一番桌凳响动后,忙来开门。
纪银翘打开门,见胡喜容正挥着树枝捶打纪永周,忙跨过门槛拉住她的手说:“你这媳妇子,打娃咋下这么重的手哩!”
胡喜容斜一眼纪银翘,气得胸脯起伏,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永周越哭越伤心,用胳膊抹一把眼泪,抽泣着说:“我.......我.......是银翘姑奶叫我来.......来吃玉米面黄的........可.......可.......可是她却把门关了.......叫.......叫我回家吃饭去。”
胡喜容一扭头,咬着牙,红着眼,死盯着纪银翘。
纪银翘有些讪讪,去拉纪永周的胳膊,说:“永周这娃,太讲礼数,我刚咋叫都叫不进来!你看这……”
胡喜容的脸顿时漆黑,一把揪起纪永周的脖子衣领,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家走。
纪银翘还在门口喊道:“满庆媳妇,我也是回门的姑娘,这娘家的啥事由不得我啊——”
院子里,纪老四婆娘姚氏听到纪银翘后半句话,气得把手里的筷子“啪”一下重重撂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