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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永灵知道,古代历史上的很多朝代,奉行“夫为妻纲”“夫尊妻卑”的礼教,妻子家庭地位非常低。但是她历史知识匮乏,竟不知道妻子低下的地位是被律法认可的,也就是被大家承认的。

对妻子而言,她的一生只能老老实实“从夫”“从子”。

丈夫享有种种权利,妻子负有种种义务,这是这个朝代一般夫妻关系的真相。

而朝廷的律法一边倒地规定了丈夫和妻子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妻子几乎沦为丈夫从属的“物”,可以打骂,可以买卖,可以虐杀,让妻子在婚姻中人格尽失。

这些妻子的一生是血泪交加的一生,而这竟然是常态,是官府允许的。

底层女人的命啊,好似挣不脱的链锁。

胡喜容见纪永灵一直愣愣地不说话,眼神还直勾勾的,急地在骡车旁直打转转:“灵儿娃,回魂咧,咱不怕啊。那个祝狗牛是罪有应得,死就死咧,一摊血嘛,怕啥,你就当是过年杀猪。”

纪永灵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胡喜容没招,只能在路边折了一段柳条,围着纪永灵乱甩,嘴里念念有词:“出了南门往北走,路上碰见人咬狗。拾起狗来砸砖头,反被砖头咬了手。顺手扔进河里头,溅了一身黄干土。不着急,不着气,自己遭罪没人替;么烦恼,么忧愁,烦恼忧愁多了,走得早——”

还没念叨完,纪满庆就一把抢过胡喜容手里的柳条,叫道:“你这婆娘,不会念经就不要胡念,你听你念的这些歪词,这是想把娃念走吗!”

胡喜容气道:“你会你来!娃都被吓着咧,魂都没了,你不着急嘛!”

纪满庆不屑地哼了一声,笑嘻嘻的对纪永灵道:“灵儿,你四婶没念过书,净整些俗气没名堂的,四叔给你来段高雅的。”

说完,“咳咳”两声,清清嗓子,开唱道:“石峁峁梁,陡坡坡洼;一溜溜沟来一道道梁;对面畔畔的妹子你炕上坐,为了你,我门牙豁了两颗,脑子受到了震荡,只为挣钱攒聘礼;结果你,骑着驴牵着羊,跟着王瘸子和马拐子,被窝钻到了大天亮.......”

“哎哟——”纪满庆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的屁股被纪满川猛地踹了一脚,疼得叫唤了一声。

“三哥,你踢我沟子弄啥哩吗!”

“你听听,你唱的那都是些啥,那是能给娃娃唱的吗!”纪满川气呼呼地骂道,“真想把你那口条(舌头)给扯出来看看!”

“咋咧么,这不都是咱碎的时候,村里老汉经常唱的调调吗?”纪满庆往后退两步,远离纪满川,道,“三哥,你不懂!娃娃都这么大咧,不怕啥!”

胡喜容幸灾乐祸道:“就你那破锣嗓子,唱得跟驴叫唤一样‘嗯啊嗯啊’。我们确实是不懂,估计只有前头的骡子才能懂。”

纪永灵“噗嗤”一声笑了。

即使在这个天怨人怒的朝代,有很多李氏和祝狗牛这样不对等的夫妻,也有不少胡喜容和纪满庆这样苦中作乐的夫妻。

好像也不是特别糟。

胡喜容几人见纪永灵笑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纪满川也认为女儿受了惊吓,觉得路上气氛还是活络一些比较好,便朝后头拉架子车的纪满囤喊道:“二哥,你梆子腔(秦腔)吼得好,给咱来上一段。”

“好,我就给咱来上一段。‘国母笑咱面貌黑,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黑,黑人黑相黑无比’.......”

纪满囤粗犷豪放的嗓音,配上一段《铡美案》,在这黄土高原血红的落日及苍茫的天尽头映衬下,让路上的几人顿时有种行侠仗义的潇洒和舒畅。

吼完秦腔,唱小调.......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走两步退一步等于没走,金疙瘩银疙瘩都嫌不够,天在上、地在下,你娃嫑牛!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一头驴两头牛都是牲口.......”

纪满庆粗犷的“驴叫”小调伴随着骡车的轱辘声,不断地回荡在这黄土地上.......

.....

就在纪永灵几人跟集的这一日,老纪家院子里也是热闹非凡。

纪银翘一大早动身,一路疾行,来到了牛家屯。

她先去了亲哥纪老四家。她娘都七十多了,放在整个宁平县都算是长寿的,这些年一直都是跟着她亲哥纪老四过。

纪老四九个儿子,都成家了,上面八个大的都分出去单过了,只有最小的九娃还和他们老两口住在一起。

纪银翘推开院门,见纪老四在扫院子,灶房里风掀“吧嗒吧嗒”直响,烟囱里也冒着缕缕青烟,便笑道:“哥,你们还没吃饭呢。”

纪老四见是自己妹子,停下手里的扫帚,问:“这大清早的,你咋过来咧?有啥事哩?”

纪银翘把褡裢放在院里的凳子上,边掏里面的东西边说:“过来看看你跟娘,我给你和娘带了一些玉米糁子(玉米碎),你叫我嫂子给大家熬的喝。娘哩?”

纪老四盯着纪银翘掏出的装玉米糁子口袋看了几眼,没说话,转头朝纪老太住的窑洞,扬扬下巴,继续挥动手里的扫帚。

“娘——”纪银翘掀开草门帘子,冲坐在靠窗一边的炕上正在抽旱烟的纪老太叫了一声。

纪老太吐出烟雾,问:“你咋过来咧?”

纪银翘简单地把来意说了说,没说是给黄道婆弄药,只说有人出钱让她买药。

纪老太听完,抬了抬耷拉的眼皮,露出浑浊的眸子,说:“你也知道,纪老二就是头犟驴,他家放话说只给村里娃娃免费喝一份药,当真说到做到,谁想多喝一份都不行。

说是外村娃娃来喝药,就要掏两文钱,而且也只能买一份。那天胡继婆子弟媳妇的孙子就在咱村,纪老二婆娘杨氏就是不给那娃药喝。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那娃跟着一群娃娃,就一碗水的事,那杨氏说不给就是不给,当真是胡豆开花,黑了心。”

纪银翘坐在炕沿上,点点头,接过她娘手里的旱烟锅,从烟锅杆子上吊着的烟叶袋子里装了一锅烟叶子,又递回她娘,说:“照这么说来,我是弄不来这十包药粉了?”

纪老太嘴角一撇:“别说十包,一包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