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回魂咧——”纪永灵叫了一声。
纪满庆机械地转头,两眼通红地看了一眼纪永灵,像笑又像哭地说:“你这丫头,为啥要答应你四婶去卖线啊!你看这一宿,自己烙饼不睡,还时不时捅我两下子,一会问能不能卖出去,一会问万一被抢光,没的卖怎么办。
这也就算咧,我好不容易睡着,天还没亮,鸡还没叫,我正梦里吃白面馍馍呢,被她一脚给踢醒。哎哟,我的娘哎,我的白面馍馍啊!”
胡喜容端着一盆水走过来,用力往矮桌上一放,水花溅了出来,说:“你的娘在那窑里,你再大点声嚎,指定把你娘嚎起来。”
纪满庆把破得全是洞的布巾子往水盆里一扔:“咋?我的娘不是你的娘,你就是那牛皮糊灯笼,里黑外不明。”
胡喜容本来都要进去提装线的篮子了,听纪满庆这么一说,又扭过身,瞪着眼道:“就你好,天天就想着吃白面馍馍,人家都说女人好吃爱上当,男人好吃要背账!你嫑到时候为了一张嘴,把沟子都卖咧!”
纪满庆一边抹脸一边回嘴道:“谁卖沟子哩!在这胡咧咧啥哩,娃娃看着呢,赶紧蒸窝窝去,今儿都要跟集去哩。”
“四叔、四婶,你俩快别斗嘴咧,小心把我爷和我奶吵起来,挨骂。”纪永灵笑道。
她早就习惯了纪满庆和胡喜容两人的相处模式,天天呛日日怼,一日不呛就心慌。要是没有纪老爷子或是杨氏压阵,一拌起嘴来,就没完没了。
纪满庆拧一把布巾子,用水把头发捋一捋,扭头对纪永灵说:“我俩这不叫斗嘴,这叫交换对事物的看法和意见,用学堂先生的话来说,这叫辩经。你这碎娃娃不懂。”
纪老爷子“吱”一声拉开自己窑洞的门,沉着脸说:“娃娃不懂啥,我看娃娃都比你懂!天天净拌些没名堂的嘴,一大清早就听见你们两个大嗓门,像那树上的老哇(乌鸦)一样,聒噪个没完。”
纪满庆缩一下脖子,抽抽嘴,没再吭声,悄悄端起木盆,把里面的水倒入灶房门口的猪食桶里。
胡喜容一脸嫌弃地瞪一眼纪满庆,嘴里无声地说:“都怪你!”
纪永灵偷偷一乐,欢快地冲胡喜容挑挑眉,钻进了灶房。
最近纪满川几个拉药材去县里,都是重体力活,老纪家的伙食热量太低。
纪永灵只能偷摸给装开水的瓦罐里混些复合维生素,又给蒸窝窝的面里添一些能量粉,反正这些面粉红得发黑,加了东西也看不出来。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老纪家灶房的风掀就开始“吧嗒吧嗒”作响,院子顶上的烟囱也不断飘着青烟。
一家子还没收拾好,纪满囤父子就来了。
几个男丁把两辆架子车和一辆骡车都装满药材,才坐下歇口气。
几人简单吃了些吃食,背上装窝窝头的包袱和水葫芦,拉着车“吱呀吱呀”出发了。
因为赶骡车省力,纪满川就让纪永柏和纪永桦两兄弟轮流牵骡子,他和纪满庆、纪满囤轮流拉后面的两辆架子车。
胡喜容和纪永灵两人头戴草帽,每人胳膊弯里挎个装线的篮子,跟在几辆车后头。
一路上,布谷鸟“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胡喜容神采飞扬,不停叽叽喳喳地和纪永灵说着什么,纪永灵一直都是点头,偶尔接一两句。
“灵儿,你说这些线要是都卖完,得了银钱给家里买点啥好哩?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去卖货,不给家里买点啥,不太好看,是吧?”
胡喜容刚说完,正轮到歇息的纪满庆猛的蹦过来,讨好地笑着说道:“他娘,你要是把这些线都卖了,就买几个白面馍馍回去吧,昨晚梦里没咥(dié)美。”
胡喜容嫌弃地翻个白眼,说:“想吃白面馍馍,买白面回去蒸就行咧,浪费那钱弄啥?要我说,不如买碗猪肉炒面回去大家分着吃。
上次听吴巧霞说,她娘家村里财主给老娘过寿,就用的猪肉炒面招呼的亲戚,把当时帮工的人都馋哭咧。听说吃完面,碗底都是厚厚的一层油,啧啧。”
胡喜容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仿佛看见那面条了一般。
纪满庆不满道:“瞅你那没出息样,你不会买猪肉,回去熬油自己做啊,多余的油还能多吃几顿。”
“那倒也是,那这馍馍和面咱都能自己做,还买啥?就都不要买咧!”
“别啊,他娘,该买还得买。实在不行,你就买一条肥猪肉,好长时间没吃肉哩,也就去年过年吃过两片。”
“就知道吃吃吃,你就不会想想,买点别的有用的?”
“你不也说是买吃的嘛,咋就成了我一个人光想吃吃吃了呢?”
纪永灵自觉地快走两步,去帮走在前边的纪满川推车。
或许是纪满庆两人的声音太大,不小心就被纪满川听了去,他大声说:“有的人啊,天天就是惦记猪圈门口贴对子,吃喝睡。”
纪满庆与胡喜容对视一眼,朝着纪满川喊道:“三哥,你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旁人。”
“谁接话,我就说谁,带啥旁人!”
纪永灵不由笑笑,这几人的斗嘴声,无疑给枯燥劳累的路程增添了一丝丝乐趣。
徐氏医药馆里。
“二叔,你又寻那婆子呢?这大集上寻人就像上大水缸里捞芝麻,不要太难啊。”徐世荣对着站在门口眺望的徐老大夫说道。
徐老大夫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叹口气,说:“寻着试试看嘛,现在刚开集没多久,看病的人都还没来哩。不急,我再看一会。”
徐世荣摇摇头,觉得自己二叔有点魔怔了。
“那二叔,我先进去咧。今天纪家父女会把最后几车药材送过来,王掌柜又回了府城,我去把账目核出来。”
徐老大夫不理睬徐世荣,继续在来往的人群中扫射,直到铺子里来了看病的人,才无奈地进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