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休弃”二字要轮到自己头上,纪水花才觉得浑身冰凉,她不怕自己成为碎嘴婆子口中的坏女人,但是她有四个兄弟,也就是说会有四个弟媳妇,兄弟不怨恨她,弟媳妇能容得下她被休回家吗?
“被休弃”的女人,还能有娘家可回,能有地方可去吗?
而且田家还有个在县衙的老大,她家一个庄户人家,能反抗的了吗?
现实让她不得不屈服,她每天按田老太太的要求,晨昏定省,服侍吃穿。
不过田老太太并不在意她和田老二是否圆房这件事,因为田老二奶娘的女儿早就是田老二没名分的小妾了,一直跟在田老太太身边伺候。
当初田老太太给田老二娶纪水花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这个泼辣、会拳脚的婆娘管管田老二,能让他戒赌最好。所以纪水花时不时地要按田老太太的吩咐,去县里那些暗地里的赌坊抓人。
可能因为她是女人,也可能她是提着棍子去的,所以赌坊里的人和田老二多少会给她些面子,每次都能把田老二揪回来。
揪回来又如何?田老太太又舍不得收拾儿子,顶多关上一两天,又会被田老二编造的各种理由欺骗,放出去。
她想如果换成她是田老太太,她一定会把田老二的腿打折,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不出去,怎么赌?
可是她不是田老太太,也不理解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的心思和做法。
就在她以为她如此的卖力表现肯定会得到田家人的善待时,现实又扇了她一巴掌。
成亲后的第二个月,她被田老二下药了。等她醒过来,发现已经和田老二睡在了一起,炕上乱扔的衣服,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田老二起身后,挑衅的冲她扬扬眉毛,扔下一句话:“家鸡和野雀也无甚区别嘛!”转身离去。
纪水花觉得自己遭受了侮辱,可是身边的人都告诉她,夫妻本该如此,她茫然了,她自我怀疑了。
她每天想,女人成亲到底能有啥好处,可是却想不明白。
人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不嫁人她就有饭吃有衣穿,是不是可以不嫁?
可是如果她到年纪不嫁人,家里的田地轮不到她,家里的几个窑洞也轮不到她,她靠什么养活自己?哪来的饭吃,哪来的衣穿,就叫一只落脚的窑洞都没有。
田老太太仍然是执行着她所谓的高门大户规矩,不让纪水花随便出门,不让她耍枪弄棍,天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立规矩,伺候好她这个婆婆,稍不如意就罚。
好在纪水花性子烈,有时候像头倔驴,田老太太在立规矩的时候能把自己气个半死,所以有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天,纪水花听到田老太太院中的一个婆子说,京城里的一位尚书府小姐和夫君和离了。
她一激动,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她也想要和离。
那天,纪水花连夜偷跑回牛家庄,蹲在老纪家门口等天亮。可是院门打开后,迎接她的就是纪老爷子劈头盖脸地骂。
纪老爷子当时说,“咱庄稼人怎么能和离呢?那都是城里人才干的事。咱庄稼人家的女子,嫁人就是一辈子!”
纪水花幡然醒悟,是啊,庄稼人的女子怎么能和尚书府小姐一样呢?
不过,她当时年轻、倔强,她想做的事总要试试。于是她去找田老二提和离,她想即使他爹娘不同意也没关系,只要和田老二说好就行。
田老二听她说和离,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笑道:“按我朝律例:‘凡妻妾殴夫者,杖一百……至折伤以上,各加凡斗伤三等;至笃疾者,绞;死者,斩;故杀者,凌迟处死。’你看看我,身上每次被你棍棒打的伤,这两个院子的人可都是见过的。”
“按照律例,你作为妻子殴打丈夫,不论轻重,都应该受到惩罚。我田老二好男不跟女斗,看你能陪我练上几招的份上,便放过你。别不知道好歹,提什么和离,我老田家丢不起这人!”
“我也被你打得浑身是伤!”纪水花不服。
“你还真是个天真无知的村妇!我朝还有一条律例:‘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须妻自告乃坐。’也就是说,我打你,除非打死或者打残,否则官府都不会过问,打你也是白打!”田老二嘲笑着离去。
“咋会这样呢,这明显不公平啊!”纪水花心里一直念叨着,不公平,不公平。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世道哪里能有公平呢?
人的出生没有选择,出生就决定了你等级,上层的人要靠等级制度来维护他们这一阶层的特权。
所以,这种不公平从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有的人出生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吃喝不愁,万事无忧;有的人出生就在烂泥里,挣扎一生也未必能填饱肚子。
纪水花混混沌沌过了两个月,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田老太太问她最近月事时间,她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竟然忘记同房会怀孕这件事。
等她被田老太太请上门的大夫把了脉,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走不了了,她离不开这个院子了。
就这样,纪水花被困在了这个家里,无法逃脱。
当真应了她娘杨氏的话,“女子是菜籽命,丢在哪里就在哪里。”
纪水花不甘心,她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她觉得孩子是她屈辱的见证。她每天上蹿下跳,夜里偷着耍枪弄棒,可是肚子的孩子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流产征兆。
一日,田老二又去赌钱,一直到天黑还不见回来,田老太太让纪水花和下人分头去找。
纪水花对田老二从各个赌坊回来的路线实在是太熟悉,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出去寻人了。
她没让人跟着,选了一条田老二不常走的路,结果没走多远,便看见路边半山坡的土墙上挂着一个白晃晃的东西,走近一看,竟然是田老二。看样子是从上面摔下来,摔晕了,才挂在了土墙上。
她把人拉了下来,田老二已经晕死过去,浑身酒气,被拽下来摔在地上都不知道。
纪水花转身想离去,突然想起来让她怀孕的那夜。
她轻轻走过去,蹲下来,从头到脚看了看这个男人,仿佛不认识一般。
她想,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死了,依着田老太太的性子,肯定要她守寡,那还不如......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