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榆树皮?
其实老纪家也吃,杨氏和纪老爷子经常在院里把从树上剥下来的榆树皮剁成一小节一小节,再放进锅里翻炒一下,炒成黄色,最后用石磨磨成粉,就可以食用了。
老纪家地多,这两年收成还行,虽然没有完全依赖榆树皮作粮食,但杨氏也会在蒸菜团子时掺一些榆树皮粉。
因为碎菜叶子没有黏性,面粉放少了根本捏住,但是榆树皮黏性好,和粗糙的麦麸混合捏成麸皮野菜团子再去蒸煮,就可以做成团子或者窝窝状,最关键是可以节省一些粮食。
当然蒸窝头、蒸馍馍这种费面粉的吃食,就更不用说,杨氏一定会掺榆树皮。
只是榆树皮的单宁含量少,虽然不苦,但是吃起来特别黏、扎嘴,单独做吃食有一股“青涩”气,掺和着吃,还是可以接受。
纪永灵已经有了经验,家里的干粮不用尝,只要看颜色是枣红色的,基本就是掺了榆树皮。
不过有榆树皮吃,总好过吃苦巴巴的松树皮或者难吃的豆子壳、胡麻壳、荞麦壳,后面这几样难吃到什么程度呢,要烧成灰才能吃得下,其实也就是填填肚子,“兑个命”,不顶饱。
所以夏粮没下来的时候,这里的庄稼人都叫这段青黄不接的时节为“粮食关”,这可是个难过的“关口”,过的去,算是幸运;过不去就有可能变成饿殍冤魂了。
纪永灵心里有些难过和无助,视线落在几个因为有活干,能挣到钱的女人身上,每人给他们几扎布,让他们各自带回家去做。
直到天快黑,纪满囤父子都已经走了,纪满川兄弟二人还不见回来。
杨氏正坐在苹果树下听纪永灵算账,说这两天总共收了多少药材,随口自言自语一句:“你爹他们咋还没回来?”
“灵儿妹子在吗?”院门口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女声。
“谁啊?”听到外面有声音,杨氏便扭头朝外问道。
“二奶,是我,麦花——”
“哦,麦花啊,快进来,站在门口干啥,进来吧。”杨氏冲门口招招手道。
纪永灵从矮凳上站起来,看向麦花,见她身形单薄,身上依旧是上次见她时那身补丁衣裳,便走向院门口,拉着她的手,说:“麦花姐,进来坐。”
“嗯,谢谢你,灵儿妹子。”麦花轻轻的说了一句,跟着进了院子。
杨氏见麦花胳膊细的和纪灵差不多,嘴唇也干的爆皮,叹气说:“哎,没亲娘的娃娃就是恓惶,快坐下,奶去给你端碗糖水。”
纪永灵拦住杨氏,说:“我去吧,奶。”说完,她去灶房窑洞里,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水,往里加了些复合维生素,端回院子里,递给麦花。
麦花摇摇头说:“谢谢灵儿妹子,我不渴。”
“喝吧,麦花姐,不要客气,一碗水而已,而且我还等你给我干活呢。”纪永灵把碗又是往前一递。
麦花见推脱不过,只能接过瓷碗,轻轻抿了一口,停顿一下,抬起头,眉眼盈盈的看着纪永灵说:“真的好喝,谢谢灵儿妹子。”说完,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杨氏问:“麦花,你咋这时候才来?不是让永宁晌午就去喊你了吗?”
麦花放下瓷碗,抬起头,有些腼腆的说:“那时家里活还没干完,刚干完就过来咧。”
杨氏脸一拉,鼻子哼一声,说:“有你那爹娘在,你的活永远干不完!”
纪永灵坐在杨氏身边,顺手拿起矮桌上的布头和针线,对麦花说:“麦花姐,我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忙做些药囊,一个药囊两文半,这是样品你看看。”说完,把手里的样品递过去。
麦花接过样品,仔细的看了看,说:“灵儿妹子,这个我应该能做的,但是我怕我的手艺不够精细,入不了城里人的眼。”
纪永灵笑笑,说:“能做的和这个样品一样就可以,不用太精细,我们就是做成普通的,你看我选的布料都不是那精细布料。”
麦花咬咬嘴唇,点点头,说:“我可以做,只是我怕一天做不了几个,耽误你的事。”
纪永灵摇摇头:说:“我和我娘他们说好咧,明儿一大早,我四婶就去你家叫你,请你上门来做。我四婶会给你娘说清楚的,一定要在我家做,吃饭的时候再回去。”
麦花稍有迟疑,说:“我娘怕是不会同意......”
“会同意的,你放心。”
麦花稍微思索一下,便知道纪永灵这是要让她短暂的逃离她那个家,眼里立刻涌上泪花,她咬着嘴唇,充满感激的看着纪永灵和杨氏。
她知道,无论她做多少药囊,挣多少钱,最后所有铜板肯定会进她娘的兜,无论给多少工钱,她娘都会答应,只要能挣钱,她就不是吃闲饭的。
纪永灵继续说:“当然,你手脚快些,多做些,我会让我四婶报个差不多的数给你娘,多做的工钱我再私下给你。”
“扑通”麦花立刻从矮凳上跪了下去,掩着面,啜泣道:“二奶,灵儿妹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杨氏去拉麦花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说:“你这女子,这是干啥,快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纪永灵也伸手去拉,但是已经麦花哭得泣不成声,直接趴在了杨氏膝盖上。
杨氏收回一只手,在麦花的肩上拍了拍,眼里也擎着泪,说:“娃娃啊,你这些年受的磨难大家都看的到,但是谁家也不富裕,再说那是你爹娘,谁都不能越过他们去管你,想着你大了,出了门子(出嫁)就好咧,可是现在,哎......”
麦花已经泣不成声,肩膀一抖一抖。
纪永灵默默的蹲在麦花身边,挽住麦花的胳膊,说:“麦花姐,别哭咧,先看看这个怎么做,你做个试试,如果可以,明天就能自己挣钱哩。”
麦花哭够了,坐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看一眼纪永灵,说:“让灵儿妹子看笑话了。”
杨氏一挥手,说:“嗐,咋能说这话,她比谁都心软。”
纪永灵摇头轻笑,说:“如果不能帮到你,我倒要笑话我自己。”
麦花又腼腆的笑笑,再道一句谢谢,然后轻轻拿起桌上的针线和布片,快速穿针引线。
杨氏看着麦花,啧啧一声道:“还是年轻人眼睛好,我老婆子可是看不见戳针喽。”
很快,麦花便做完一个药囊,纪永灵检查,见针脚细密,走线整齐,便点点头,说:“麦花姐,你这针线功夫真不错,明儿过来做工吧。”
麦花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杨氏见天色已经大暗,便让麦花早点回去。
麦花点点头,转身离去,只是到院外时,又停下回头,嘴里喃喃了一句:“娘,你看还是有人会帮我,所以再苦都是能过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