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广成子将番天印捡了起来,而后沉默着不发一言踱步离去。
背影萧条了许多。
“小师妹。”
云头上的玄都大法师唤了一声,
杨皎叹息着最后看了一眼离开的广成子和依旧跪在地上的殷洪,飞身上了天去。
“师兄。”
这声‘师兄’尤为悦耳,玄都大法师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连杨皎自己都没发现,她喊师兄都十分顺口了。
他看着杨皎还捂着袖口的动作,轻声说道:
“金丹定要收好。”
杨皎早在这颗金丹能收集紫薇真气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这绝不是九转金丹。
她按了按袖口,想起丹药上淡淡的紫色,隐约还能看到上面的丹象纹路。
青牛一看杨皎靠近,下意识就开始捂着自己的嘴。
他下界的机会很难得,这次也是趁着老君睡着后,缠着玄都大师兄来的。
青牛心里还惦记着那橘子呢。
眼神不断地往杨皎捂着的袖口去看,心中猜想:
“师姐捂得那么严实,一定是橘子!”
那可是黄澄澄的橘子啊。
残阳如血,映照着无数倒下的躯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尸骸堆积如山,残破的盔甲与武器散落一地,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这次的战况,比之过往的都要悲惨许多。
殷洪跪倒在地上,双眼茫然的看着断壁残垣中的尸首。
悔恨排山倒海而来。
若是得知大哥去了商营的第一时间,联合师伯将他收服,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他为了手足亲情给予大哥时间,反倒是害得这些人惨死。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令得殷洪痛苦万分。
他好像看到战场中的魂魄都在朝他伸出手来,愤怒的质问他为什么。
此时殷郊的尸首就躺在他身后,一块一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冲击着殷洪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念之差。
没能让殷郊回心转意,洗心革面,反而造成了更大的灾难。
他转身,将殷郊的尸块收敛着,双手沾染着自己至亲之人的血,将他的眼睛也染成了同色。
一个成年人的躯干最后收拢到一起,不过一堆。
直到收捡到殷郊的手足时,他心底最后一根弦彻底崩塌了,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耳边只剩下了大哥的声音:
“弟弟,只要有哥哥在,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洪儿,你是我弟弟,是今后同我共享天下的人。”
“你举剑要杀我?你我手足之情啊!”
一滴泪砸在了殷郊的断手上。
“大哥……”
他们同父同母,自小生长在朝歌王庭之中,父王教他们治国之道,母后更是疼爱非常。
本来,应该是天底下最亲的兄弟。
本来,那些幼时的誓言该一一兑现。
他们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了?
那个说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大哥,成了在自己面前手段残忍的人。
殷洪被这种割裂感拉扯到道心尽毁。
而后,
他毅然的站起身,抱着殷郊的断手展开了太极图。
绚烂的画卷绵延开来,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像是拉开了一道分界线。
画卷之外是横七竖八铺满大地的尸首;
画卷里头是山河无恙的欢声笑语。
殷洪看着里面,心有所感,壮丽的山河变成一面面围墙,阁楼高耸;
蝴蝶停在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上,一只手伸来,那蝴蝶忙不迭的飞走。
而后,一道亲和慈爱的声音传出:
“郊儿、洪儿,快到母后这儿来。”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应声,倦鸟归巢一般扑进了那美妇人的怀中,天真的面孔上俱是幸福的喊着:
“母后。”
姜皇后慈爱的用手帕拭去两个儿子因玩耍而生出的汗,手指点在殷郊的鼻头上,状似嗔怪了一声:
“你今后可是要当大王的人,还这般贪玩。”
殷郊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虔诚之色,骄傲的仰头对着姜皇后保证着:
“母后放心吧,等儿子长大了,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大王,我要我的子民安居乐业,再不受战争之苦。”
姜皇后爱怜的将他乱了的发丝打整好,夸道:
“我儿一定会是个造福百姓的好大王的。”
殷洪在一旁噘着嘴,喃喃着:
“那洪儿呢?洪儿做什么?”
殷郊一把揽住自己弟弟的肩膀,高声说道:
“洪儿以后就像闻太师那般,大哥也赐你打王金鞭,我管着天下人,你就管着大哥。”
“好啊好啊。”
多,美好啊。
太极图之外的殷洪低低应了小时候的自己一声:
“好啊,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殷郊的手,毅然决然的踏进了太极图中……
殷洪做的选择,都不对。
先是为了给大哥机会,让万人死在了番天印之下。
后是亲手用爬犁杀了自己大哥。
道心已毁,人心也亡。
与其不知哪日被这些痛苦景象折磨至死,倒不如死在太极图中,看一看最初的他们是什么模样。
殷洪脸上是如痴如醉的笑,他没有犹豫,大步走向那面围墙,那里,还有没惨死的母后和大哥。
太极图因他而展开,因他心中所念而生的画面。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正急速奔来的杨皎,露出了下山那日认出杨皎时候一模一样的笑脸,好像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一般。
轻松,愉悦。
拱手说道:
“殷洪在此代我糊涂的大哥谢恩。”
“我兄弟二人恭祝恩人今后青云直上。”
话落。
整个太极图在他心念之下缓缓卷了起来。
那巍峨宫殿,绮丽景象慢慢收拢。
殷洪的四肢化作飞灰,去应他和殷郊的手足之情。
杨皎落地,一伸手,只接下那一卷太极图。
它平静的没有一丝气息躺在她手中,卷轴裹得紧紧的,好像从来没有打开过,好像刚刚那个心境崩塌的人没有死在里面。
“殷洪。”
杨皎摇着引魂幡,却引不出他的魂魄。
从她头上传来玄都大法师的声音,他说道:
“让他的魂魄在里面吧,封神时,我将他送来封神台。”
杨皎低低的应着:
“嗯。”
玄都大法师轻咳一声。
杨皎握着太极图往袖子里塞的动作一顿,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里放。
玄都大法师只觉得又发现了一点小师妹的个人爱好。
失笑着,抬起手臂,手指弯曲一瞬。
那被杨皎即将偷摸昧下的太极图嗖的飞回了他手中:
“现在还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