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
皇宫。
御书房。
“恩,很好,这次江浙之行,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君承安笑着从奏折上抬起脸,抬眸看向面年纪轻轻,已经荣升二品,官居大理寺卿的沈蕴文。
当年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一身紫色官袍,越映得面如冠玉,五官如画。
身居高位,有傲骨无傲气,真是难得。
“多谢皇上。”沈蕴文两手接过君承安批好的奏折,“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那臣先告退。”
君承安笑着点点头:“你刚从江浙回来,朕准你三天假,回去好好陪陪你娘吧。”
“多谢皇上。”沈蕴文行过礼,看一眼窗边的君潜,“臣还有些事想要请教太子殿下,不知道殿下现在方不方便?”
君承安眼皮都没抬。
“不方便。”
沈蕴文:……
站在君承安身后的福安,悄悄向沈蕴文做个手势。
“那……臣先告退。”
给君潜一个“帮不了你的”眼神,沈蕴文转身离开。
“皇上。”内侍福安笑着扶住君承安的肩膀,“累了一天,奴才扶您到榻上躺一躺,帮你捏捏肩、揉揉腿?”
君承安靠到椅背上,抬手将福安的手掌拍开。
“朕累的是肩和腿吗?朕累的是心!”
福安无奈,只好重新退到一边。
深吸口气,君承安眯着眼睛看向窗边的年轻人。
“还等什么呢,等着朕请你过来啊?”
站在窗边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夕阳从窗外投进来,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边。
十几年过去,当初精致如嫡仙的少年,五官轮廓比起少年时更深邃几分。
此时的君潜,已经脱去少年稚气,目光锐利,又不失沉稳内敛。
君承安注视着眼前的儿子,表情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抛却唯一让他头疼的事,这位太子殿下可以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就算是现在将皇位交出去,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能放心。
只是……
想到那唯一让他头疼的事,君承安的脸重新冷下来。
“你到底准备让朕等到什么时候?”
“父皇的话,儿臣不明白。”
“少给朕打马虎眼,你有什么不明白呢?”
君承安两手撑着扶手,从椅子站起身,抬起手指指住君潜的脸。
“十五岁时,朕让你选妃,你说自己年纪尚幼,要多学些治国之道。朕准了。
二十岁时,江浙大旱,你不想劳民伤财,立誓三年不娶亲,朕也准了。
三年前,太后寿终,你要为祖母守孝,朕也不说什么。
现在三年期满,朕要为你选妃,你还给朕推三阻四,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皇上您别动气,小心龙体啊……”
福安忙着扶住君承安的胳膊,帮他轻轻抚抚胸口,人就悄悄向君潜做个眼色。
“你少在这里帮他,就是你们全惯着他,才会有今天。”
君承安将福安甩开,绕过桌子站到君潜面前。
“你是太子,娶妻生子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你为什么就不肯娶妻?”
“父皇想要儿臣娶一个,连认识都不认识的人,儿臣做不到。”
“前几日宫宴,朕特意把京城五品以上的大臣女眷都请来,你连脸都不露,你怎么认识人家?”
“那是因为她们太无聊。”
“你……”
君承安转身,拿过桌上那本秀女画册,重重拍在君潜怀里。
“朕告诉你,要么你自己选,要么……朕帮你选。”
冷哼一声,君承安转身走到旁边。
君潜还要开口,福安急忙走过来,扶住他的手臂。
“殿下,这里面啊都是皇上帮您挑选的,才貌双全的适龄女子,您先拿回去看看,万一有中意的呢……是不是?”
君潜还要再说什么,福安皱着眉推推他的胳膊。
“殿下,这些日子皇上为了您的婚事,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您看看这……这头发都白了不少。”
站在书架前的君承安,抬起袖子遮住嘴,重重咳嗽几声。
目光落在君承安的背影,君潜皱眉。
“岁岁为您备的药,您吃了没有?”
君承安头也没回:“反正早晚被你气死,吃药何用?”
“您就先拿回去,应付应付也行啊!”福安小声劝道。
“儿臣告退。”
君潜扫一眼父亲的背影,捏着画册走出御书房。
站在书柜前的君承安,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他把画册拿走了?”
“拿走了。”福安笑答,“皇上就放心吧,这些都是安常寺从适龄贵女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个个品貌出众,又有才华,殿下只要看了画册,肯定会动心的,说不定挑花眼呢!”
君承安叹了口气:“只要他肯娶妃纳妾,为大邺绵延子嗣,哪怕挑一个,朕都知足!”
……
……
殿外。
走出御书房房门,君潜看都没看画册,随手向太监长禄手中一丢。
“秀女画册?”长禄看看手中的画册,弯起唇角,“皇上要为殿下选妃啊,恭喜殿下……”
感觉到一旁冷嗖嗖的目光,长禄忙着收起笑。
“奴才去给殿下牵马。”
抱着画册,长禄快步跑向殿门的方向。
等在不远处的沈蕴文,扫一眼长禄手中的画册,弯唇一笑。
“看来,这次皇上是要动真格的了。”
君潜轻哼:“幸灾乐祸是不是?”
“怎么会,我刚刚不是想帮你吗?”沈蕴文肃起脸色,“不过,其实……殿下这个年纪,也是该娶亲的时候了。”
君潜侧眸轻哼,“那你呢,怎么不娶亲?”
“臣和殿下不一样,臣的大哥还没娶亲呢,臣这个当弟弟的总不能抢在哥哥前头。”
沈蕴文坏笑,脸上露出几分少年的顽皮。
“这就是有哥哥的好处,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
君潜白他一眼,“你这次去江浙,看到岁岁没有,她什么时候回来?”
“公务繁忙,只是匆匆见过一面,马上就是道长忌日,她肯定会回来的。”
看到牵着马走过马走过来的周砚书,沈蕴文向君潜拱拱手。
“时间不早,娘亲他们还等我,臣下先回去。”
目送沈蕴文离开,君潜迈下台阶,接过长禄手中的马缰,利落地跳上马背。
几人一起回到东宫书房,侍女、太监忙着迎过来,为君潜送上茶水和点心。
看到盘子里桂花酥,君潜目光一顿。
“距离春猎还有几日?”
“还有五日。”长禄将画册放到桌上,“说起来,小殿下现在还没回来,不会今年的春猎不去了吧?听砚书吧,自从过了年,媒人天天上门,国公府的门槛都换了三根了。”
君潜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沈国公和夫人同意给岁岁说亲了?”
“小殿下去年夏时就满十六岁,要是放在平常人家,都该嫁人了。奴才听说,这些高门大户的子弟们,知道小殿下每年春猎都会参加,最近都忙着练习骑射,想着在春猎上讨咱们小殿下欢心呢,周尚书家的儿子,腿都摔断了。要是小殿下不回来,这帮家伙估计要哭死……”
长禄说得热闹,并没有注意到君潜黑下去的脸。
嘭!
骨瓷茶杯终于扛不住男人收紧的手指,应声碎裂。
长禄吓了一跳,忙着取出棉巾,帮君潜拭掉手上的茶渍。
“来人啊……快拿伤药来!”
几个宫女、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有的收拾地上杂物,有的送来伤药。
君潜将手中的碎瓷片丢到地上,甩甩手指。
“全都出去。”
“殿下……”
“出去!”
长禄无奈,向几个做个手势,将棉巾和药放到桌上,退出门外。
抓过桌上棉巾,擦掉手上的茶水,扫一眼被茶水烫红的手背,君潜皱眉将棉巾丢在小几上。
起身走到书桌前,捧起桌上还未处理的公文,又放到一边。
看看刺痛的手背,他烦躁地站起身。
吱呀——
外屋隐约传来一声轻响。
君潜转过脸,放松脚步走到门侧,伸过手指想要挑起珠帘。
一只拳头突然砸开帘子,向他的手臂击过来。
君潜侧身收臂,让过对方的拳头。
珠帘轻晃,一个穿着太监服,裹着面巾的人影冲到他面前。
两人连过几招,看出对方一个破绽,君潜侧身避过对方踢过来的脚,上前一步,将肩膀撞在对方胸口。
刺客被他撞得后退两步,君潜如影随形地跟过来,想要抓住对方手腕。
刺客侧身,避过他的手掌,手指伸过来点在他的侧腰。
右腿一麻,君潜动作微僵。
刺客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拧,将他压在桌上。
手掌在桌上猛地一撑,君潜猛地转身,将刺客丢到锦榻上,同时拔剑出鞘。
长剑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刺客咽喉。
看清对方的眼睛,他猛地收住长剑。
“臭丫头,不要命了。”
“这不是想看看我最近武功精进多少吗?”刺客笑嘻嘻坐起身,“能把神仙哥哥逼到出剑,看来我又厉害了。”
明明是小太监打扮,声音却分明是少女的声线。
将剑抽回剑鞘,君潜抬手扯下她遮脸的面巾。
坐在榻上的小太监十六、七岁模样,颊上还有几分未消的婴儿肥,稍显几分稚气。
五官却是精致,已是倾城之姿。
“长禄,滚进来。”
“来了来了。”
长禄小跑着冲进来,看到坐在锦榻上的“小太监”,长禄顿时露出喜色。
“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少装蒜。”君潜怒喝出声,“谁允许你让她穿成这样,悄悄进来偷袭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长禄一怔,忙着跪到地上。
岁岁跳下锦榻,拉住君潜胳膊。
“神仙哥哥,真的不是长禄给我的,是我自己偷的。”
“你以为骗得过我?”君潜皱眉转过脸,“东宫戒备森严,这么多暗卫,若不是他们帮你,你怎么可能这样轻易闯进来?”
“好好好,我刚回来你就骂我,我走行了吧?”
甩开君潜胳膊,岁岁转身就走。
“站住!”君潜急忙拉住她,“我不是骂你。”
岁岁偷偷一笑,重新转过脸,已经是一脸委屈。
抬起手指,点着他的胸口。
“你不光骂我,你还打我。”
左手伸到背后,她悄悄向长禄做个手势,长禄忙着爬起身,溜出门去。
君潜扫一眼长禄,收回目光,语气已经转为温柔。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就是刚才,你撞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