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历经一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杭州城。距离省试尚有几日,他便随意寻了一家旅馆,打算暂且安顿下来。
“哟!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小二眼尖,瞧见仕林踏入店门,急忙满脸堆笑地上前相迎。这年头,一身书生打扮的,大多是今科考生,谁能料到眼前这位会不会是将来高中的三甲进士呢?因此,小二的态度格外热情。
仕林看着如此热情的店小二,不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拱手作揖道:“正是。店家,可有便宜些的客房?在下只小住几日。”
店小二瞧着仕林这一身朴素的穿着,心里便知是个手头不宽裕的穷酸书生,可面上依旧不敢怠慢,仍旧赔笑道:“有有有,小店客房一应俱全,皆是上好的,任客官随意挑选。”
仕林连忙摆手,再次作揖道:“不不不,只需一间陋室,有灯便可,无需奢华。”
店小二一听,知道这单生意赚不了多少油水,语气顿时冷淡了几分:“哦~行吧,人字号客房一间,五百文。”
仕林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道:“五百文?这……是一晚的价钱吗?”
店小二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怎么?嫌贵啊?这都算给你便宜的了。咱这店在这一片儿可是远近闻名,住过的学子,那可都是将来的栋梁之才。远的不说,绍兴二十一年辛未科的榜眼,就出自咱们店里,这些年考中的进士、举人更是数不胜数,能住在这儿,那是你的福气。这几日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天字号客房都已经涨到两千文以上了,人字号五百文你还嫌贵?”
仕林暗自摸了摸腰间的盘缠,一时有些犹豫。此次他初来乍到,所带盘缠本就不多,若只是参加省试,倒还勉强够用,可之后还要等待放榜,短则一月,长则两月有余,若是侥幸中举,还需参加殿试,那所需时日更久,实在是不能铺张浪费。
店小二见仕林犹豫不决,便催促道:“我说你到底住不住啊?不住我可就要打烊了。”
仕林闻言,快速盘算了一下,赶忙说道:“住住住!可我最多……只能支付三百文……不知……”说着,他从腰间取出小半贯铜钱,满脸为难地递了过去。
还没等店小二开口,二楼忽然传来一阵朗朗书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哎哟哟~留公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呐!留公子,您怎么有空下来啦?”店小二听到声音,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那谄媚的模样,与方才对仕林的态度截然不同。
来人正是留正,同样是本次恩科的考生。他在福州解试中成绩斐然,名列前茅,是此次恩科状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小二哥,你当真明白?”留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挑眉,眼中带着一丝轻蔑,看向店小二。
“嘿嘿~留公子真乃当世奇才,小的这点小心思,全被您看穿了。”店小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手挠着后脑勺,一脸讨好。
留正并未理会店小二,径直走到仕林面前,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道:“这位兄台,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虽暂时囊中羞涩,却难掩志存高远之气。既为同年考生,又岂可受小人之欺。”说罢,他随手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稳稳地放在柜台上,“小二哥,安排一间天字号客房给这位兄台,房费我替他出了。”
仕林见状,急忙伸手阻拦,诚恳道:“无功不受禄,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然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天字号客房固然好,但吾辈求学,又岂可贪慕虚荣?即便陋室,然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说着,他恭恭敬敬地将小半贯铜钱递给店小二,“在下仅需一间陋室即可,请小二哥安排。”
店小二看着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心里满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仕林手中的铜钱,掂量了一下,撇了撇嘴道:“嗯……就这些钱……那你自己去后院柴房吧。”
仕林自知钱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李,对着留正深施一礼,便扛起行囊,向后院走去。
留正望着仕林刚正不阿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赏识之意。见仕林要走,他连忙上前拦住,说道:“兄台留步。”
仕林放下行囊,转身拱手作揖:“兄台还有何事?”
留正同样拱手还礼,一脸诚恳道:“我见兄台气度不凡,不卑不亢,实乃吾辈之楷模。天色已晚,我想与兄台上楼一叙,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仕林见对方如此有诚意,实在不好推辞,便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兄台稍作等候,待我收拾好行囊,即刻前来与兄台畅谈。”
“好,我在天字三号房,静候兄台大驾。”留正微微一笑,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上了楼。
仕林则迅速提起行囊,快步向后院柴房走去。一推开柴房的门,一股刺鼻的枯木霉腐之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屋内桌案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床榻上堆满了柴火和稻草,时不时还有蛇虫鼠蚁在角落里窜动。好在仕林也是蹲过大狱之人,此前的种种经历,早已让仕林练就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对这些也到习以为常。
但他生怕弄脏了碧莲辛苦为他缝制的寒衣,于是小心翼翼地脱下,用手捂着口鼻,费力地将行李拖进柴房,随即开始动手收拾起来。一番忙碌之后,原本杂乱无章的柴房竟也被他收拾得像模像样,颇具几分整洁的模样。
与此同时,店小二也送来了被褥和油灯。他捏着鼻子走进柴房,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地发现原本脏乱不堪的柴房已经被仕林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禁脱口而出:“哟,还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能耐,能把这柴房收拾成这样。”
仕林正在铺设稻草,听到声音,赶忙转身,接过被褥,一脸感激道:“多谢小二哥,有劳您跑一趟了。”
店小二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虽然依旧漫不经心,但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东西都给你放这儿了。院外有一口井,要喝水自己去打。热水在厨房,要用的话,自己去烧。我先走了。”
仕林闻言,心中一喜,虽然条件简陋,但他并不在意,再次拱手作揖道:“有劳小二哥,您慢走。”
片刻之后,柴房内焕然一新,桌案擦拭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整理得整整齐齐,除了有些透风之外,倒也勉强能够居住。仕林披上碧莲缝制的寒衣,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忽然,他想起留正还在等他赴约,于是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走出柴房,朝着二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