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宁遇慈远去的背影，逢春仰头盯着遂安，“遂安，你说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她无比希望大姑娘可以回到从前那般模样，三人笑闹闲谈，大姑娘从来不会生气。
如今每日一睁眼她便开始害怕，若宋遇慈一个不开心便免不了给她两耳光。
她被打疼了，也被打怕了，宋遇慈一抬手便下意识地闭眼。
遂安眨了眨眼，遮住眼底涌动的幽光，攥紧手中的药罐，“我不信。”
这两年宋遇慈喜爱捉弄人，各种各样的花招层出不穷，往他伤口洒辣椒水，往地上泼油，把爆竹扔进老夫人的院子。
最开始宋父宋母还想着管教她，可在她把老夫人气死之后府中所有人看着她都要绕道走。
宋大人和夫人愁白了头发，也想过给宋遇慈寻一门好亲事，将人给嫁出去最好。
可偏偏她一心只有小侯爷尚熠辰，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侯爷对她却没那份心思。
宣平侯府三代袭爵，到了小侯爷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小侯爷一心放在筹谋前程之上，对男女情爱避之不及。
宋大人一提要把宋遇慈嫁出去这件事，宋遇慈反过来就会把侍郎府闹得鸡飞狗跳，至此，宋府也无人再提这件事了。
宋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也不见她，只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逢春听见遂安的话，也清醒了过来，“先别提此事了，遂安你还是赶紧去换件衣裳抹点伤药罢，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来。”
“嗯，多谢。”
*
宁遇慈出了自己居住的琳琅院，踏着月色走向宋侍郎夫妻居住的明绪院。
宋夫人此刻正坐在铜镜前，由侍奉的妈妈替她卸去珠钗，看到自己鬓边的丝丝华发伸手拨了拨想将白发藏住，却徒劳无功，只得幽幽叹了一声。
她双眼无神，眼底尽是疲惫。
偌大一座侍郎府，心里最苦的人就是她了。
亲生女儿气死祖母，宋氏一族对她口诛笔伐，多次提出要夫君休了她另娶。
夫君虽然拒绝了族中长辈的提议，却也跟她的感情淡了许多，一月到头也踏不进明绪院几步。
宋夫人原姓白名婉容，与宋侍郎前面夫妻恩爱得紧，成婚这许多年来只孕育了宋遇慈一个孩子。
家中无男丁本就让白婉容觉得低人一等，是丈夫的疼爱呵护替她挡住了外面的流言蜚语跟族中长辈的压力。
但如今……
想到宋遇慈，她只觉得无奈。
女儿当真是来讨债的。
站在她身后的林妈妈是她的陪嫁丫头，跟着她已经二十多年，看着主母疲惫的面容安抚地拍了拍白婉荣容的肩膀，“夫人生了白发也无碍，奴婢拿剪子替您把白发绞了，保准儿让人看不出来。”
白婉容看着铜镜里林妈妈的倒影，发现她头上的白发也比自己少不到哪儿去，回握住肩头的手拍了拍，“我没有忧心这个，已经是半老徐娘，再过几年便四十了，这头发白就白罢。”
“只是遇慈她……唉……”白婉容提起宋遇慈的名字，又觉得说不下去。
这两年她因为宋遇慈哭过多少回，只有林妈妈最为清楚。
林妈妈仔细地给白婉容取下耳坠，拿着梳子一点一点将她的长发梳得又顺又亮。
“夫人，前几日奴婢出府去查账时，听见下面的人说咱们大姑娘是中了邪才会如此。”
“奴婢是自幼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最是了解她的脾性。从前外面放炮仗光是听着响儿都能吓一跳，怎的敢自己点爆竹，还往，往老夫人院子里扔？”林妈妈有些犹豫地看了白婉容一眼，复才继续道：“不若咱们寻个由头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道人回府看看？”
白婉容一直怀疑女儿不是自己的女儿，是有人假扮，可是她借着宋遇慈更衣的时候偷偷瞧过，后肩的胎记做不得假。
至于中邪，倒是她不曾想过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眼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白婉容只犹豫了片刻便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就说我近日来睡不好，怕是冲撞了什么，莫让遇慈疑心是寻来对付她的。”
“是，奴婢省得。”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小丫鬟通报，“夫人，大姑娘来了。”
白婉容下意识与林妈妈对视了一眼，随即按着头往床榻上走去。
林妈妈心领神会前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宋遇慈虚虚行了个礼，刻意压低声音道：“大姑娘，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宋遇慈每一次来找白婉容一定没有好事。
故如今的白婉容对她是能避则避，不见面不说话，只当府中没有这个人。
听到林妈妈的话，宁遇慈抬眼看向卧房透着烛火的窗户，抿唇思考一瞬，随即当着院中丫鬟婆子的面一撩衣裙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母亲在上，不孝女遇慈这两年来做下许多错事，给母亲惹祸，让母亲徒增伤心，身陷风口浪尖，是遇慈的大过。”
“遇慈知晓是女儿让娘亲伤了心，从前是女儿被狗屎迷了眼，只希望娘亲能再给女儿一个机会。”
言毕，宁遇慈恭恭敬敬地朝卧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她的眸中含泪，眼底藏着无尽伤痛。她想，若是原主还在，从季念手中夺回自己的身体，此刻只怕是想扑进母亲的怀中好好哭上一场才是。
若说跟母亲之间的隔阂有一尺，那跟父亲之间的隔阂便有一丈。
宁遇慈胸口堵了一口浊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宋侍郎是远近闻名的孝子，祖母在时对原主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库房里的所有物件儿都是给她留着出嫁做添妆的。
就是这么慈爱的祖母却活生生地被季念气死了。
祖母落气前那惊怒迷茫的眼神浮现在宁遇慈脑海，让她忍不住鼻酸。
她想要修复跟父母的感情，这条路漫长又艰难，尤其是在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