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颔首,“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叫远哥儿躲个清静也好,不知夫人接下来对他的学业有何打算?”
韦映璇道:“我想叫他低调些,打算送到远离京城的书院。”
说得很模糊,一语带过。
山长点点头,“荒僻些也好。”
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都未说,摇头叹叹气离去了。
韦映璇用了早饭,去到西府。
是周氏亲自接待她。
周氏心窍明朗,思维也敏捷,知晓她在这节骨眼上造访必然有要事。
但当韦映璇将归宗的打算吐出后,周氏还是大吃一惊。
“你……你要让远儿回来?”她直直盯着韦映璇,唯恐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侯府如今的状况,远儿今后必会背上沉重的包袱,若能归宗无疑是最好的。
但远儿自小就过继去侯府,又是在她膝下长大,母子情深,如何舍得?
女子多感情用事,知晓最优选择,情感上却无法轻易割舍。
因而韦映璇一张口,周氏就愣怔了。
她仔细端详韦映璇,“映璇,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韦映璇唇边泛起一抹苦涩,“此事我思量了几日,已打定了主意,也与我婆母商议定,取得了婆母的同意,今日是来问您的意思。”
她并未铺垫,未说些有的没的,而是直奔主题。
周氏道:“实话说,你此举很令我刮目相看。”
她沉吟片刻,探究地道:“以前我瞧着你与远儿相处,眼中爱意流露,看得出你十分珍爱这个孩子,当成命根子一般。”
“我以为你必会为亲情而牵绊一生,便是千难万难,也不会舍得这个孩子归宗,所以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您无需怀疑我的决心,是因为爱他,所以会为他考虑良多,如今远儿归宗便是他最好的去处,而且我知晓您其实很想接回他,这些年西府的情况,我看在眼里,您治下家风严明,西府众小辈皆是品性上佳,若非如此,我不会也不敢让远儿归宗。”
周氏略微动容,“是,你说对了,全府上下没有不盼着远儿回归的,只是敢想不敢提罢了。当初是你叔祖父还再世时做主过继他到侯府,过了手续,又在宗祠祖先跟前行了过继礼。祖宗礼法不可违,我们思念他,都只敢在心里想想。”
还给她交底,“你既然知晓我的为人,知晓我如何教育后辈,便该安心。远儿归宗后,我不会叫他受委屈,他父亲母亲和三个哥哥都会爱护他。”
韦映璇定定望着周氏,“婶祖母,都是一家人,我便不绕圈子了,我还有一条件,请您再三斟酌后再做决断。”
“你说。”
“远儿认祖归宗后,我与婆母会设法将爵位让渡。”她停顿在此处,忽然加重了语气,“您该想到了,我与婆母,是想远儿继承爵位。”
周氏又一怔。
今日韦映璇让她接连两次感受到猝不及防。
让渡爵位?让渡爵位!映璇竟是起了让渡的心思,难怪她突然提出要让远哥儿认祖归宗。
难怪,难怪。
是匪夷所思,且闻所未闻!
周氏突然爽朗地笑了,“你呀你!”
她敢说,映璇此举是开了大历的先河。
能想出此计,她骨子里该有多么胆大,归宗、让渡,此两件事前后呼应,相辅相成,十分绝妙。
妙极了!
如此便是让远儿金蝉脱壳,既离开水深火热的侯府,又回归了本家,最终得了爵位!
西府凭空落一爵位振兴了门楣,且还迎回了当初不情愿之下过出去的孩子!
两方皆大欢喜,不,是三方。
“我无意见!”周氏眸里蹦出一股劲道,语调扬起,“爵位自然是远儿的,我与他父亲在一日,谁也莫想打爵位的主意。”
她会全力支持。
便是从利益角度说,远儿本就是她西府的后代,归宗之后接了爵位,便是西府赚了。
西府同时迎回了孩子,还得到了爵位!
这个时候她要是再惦记着让敏哥儿端哥儿他们几个抢爵位搞内战,那才是病得不轻!
韦映璇笑了,捧起茶水,“如此,我便安心了。”
周氏看着她,语重心长:“映璇,你此计绝好,便是放眼本朝、前朝,都未有妇人向你一般将这半死不活的棋盘成绝杀局的,只是——”
她话风一转。
“侯爷那边……”
疑惑地看韦映璇,眸中满是问询。
“他不知,此事并非十全把握,还要请您相助。”
她如此说,周氏心里便明白了,是要请宋埕出面了。
按大历律,过继出府的孩子想要重新回府,只有一种情况——便是嗣父母苛待嗣子,那么原父母便可去官府击鼓,请求当地父母官准许,重新要回过出府的孩子,若子嗣子愿意,那么便可带回原家籍重新回归本家。
侯爷是勋贵,一般衙门自是无权受理,那么便只能上奏弹劾了。
周氏心里有了数,道:“我今日便和宋埕商议,你能说服陈氏让渡爵位就十分不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却可以想象其中的波折,那么接下来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陈氏与她们西府立场不同,让渡爵位于她绝无好处,周氏因知晓陈氏的个性,猜测映璇找了她说服,她是一时心热答应了,可能很快会改变主意。
“今日之内我拿出章程来,让身边嬷嬷传话给你,快得话明日便有行动,只是,宋埕只六品,无上朝资格,依你看,族长之孙可合适?”
并非所有官员都有上朝资格。
在大历朝,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则三品以上三日一朝,四品以上五日一朝,其他品级较低的官员无上朝会资格。
宋埕只六品文官,西府还有个宋二老爷,带着全家在雍州做四品守备,常年在外。
除此外,小辈皆是六品以下文官。
西府子孙兴旺,却还未到发力时。
小辈里只端哥儿是秀才,敏哥儿马上考府试,却要等三年后了……
宋家要弹劾侯府,韦禛作为韦映璇二叔自然要避嫌,绝不能帮递折子。
族里人很合适。
“我无意见,人选方面您看着办。”韦映璇站起身,“婶祖母,您接下来要安排部署,映璇不搅扰了,等您消息。”
周氏效率极高,当晚便让身边嬷嬷带了几张写满字的纸张来。
“这是二爷草拟的,老夫人给把了关,说请您最后过目,若合适,便就如此写折子了。”
韦映璇一目十行看完,将纸张折起来,放在蜡烛上方燃了,“很合适,你去回婶祖母,如此很好。”
深秋,寒露至。
这日一早,韦映璇轻轻推开窗棂,一阵凉爽略带寒意的冷风拂面而来,她赫然看见一片卷曲的褐色枯叶躺在窗台上。
秋天不知不觉竟是要结束了。
她想起大皇子选伴读一事,原本是中秋后便要笔试,不知为何竟迁延到这时了。
朝堂上,皇帝也恰好说到此事。
“朕前些日子为西南水患焦头烂额,近日水患消除,便有空思及大皇子之教养,朕自己也是从皇子过来的,甚感伴读之选至关重要,此事昭告天下已月余,现如今可进一步出题选拔了。”
礼部尚书出列,道:“圣上,臣请即日起会同吏部,共同筹办伴读选拔笔试。”
皇帝颔首,“试题需涵盖经史子集,以察其学识之广博,亦需有策论,以观其思维之敏锐。务必确保公正,真正选拔出德才兼备者。”
“此外,笔试尽快安排,不得有误,朕期望能在旬日内完成选拔,以便大皇子早日得良伴共习学问。”
“是!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
议定了此事,今日大事算是议毕,皇帝便打算退朝了。
便在此时,一个四品武官,从武官行列的末尾处站出来。
大步来到殿中央,跪下高举起手里的奏折捧上,“陛下,臣宋光禄有本要奏,此本却非微臣奏请,是微臣代族亲——园林署六品监事宋埕递交弹劾南亭侯府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