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马带人出城,今日时间不够,若是出城了,他们便赶不在城门落钥前回来,到时就要露宿郊外了。
经过客栈一劫,知道有人盯上他们后,即使很想让男子带他们去陶泥处,顾霖也不敢这么随意了。
问清楚男子家住何处后,顾霖从荷包拿出银钱递给对方,在对方一脸迷茫不敢接下的神情下,顾霖道:“收下吧,明日还要麻烦你领我们去你家后山呢。”
“这些不是白给你的,就当作明日你不摆摊的收入。”
男子嘴唇动了动,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银钱,这哪儿止一日的收入啊,他就算风雨无阻,卖一个月陶器也挣不了那么多银钱啊!
同男子说好后,顾霖带人回府,和大燕说了一声自己明日要出城,对方没有多问,多安排了几位护卫给他,顾霖没有拒绝。
翌日,顾霖领着七八位护卫出城,昨日他让男子在城外等他,一出城,顾霖就在临近城门的一片树荫下看见对方的身影了。
掀开车帘,顾霖对男子道:“你上来吧,咱们坐车去你家快些。”
男子闻言,小心翼翼地坐上马车,他没有进车内,而是和护卫坐在车厢前。
清亮和善的嗓音从车内传出来,男子听到顾霖问道:“我记得你昨日说,那取陶泥的地方在你家后面的山上,可是在山间深处?”
山上野兽遍布,若是他想要的东西存在山间深处,顾霖想想还是莫要冒险的好,毕竟如果运气不好,遇见野猪,老虎,熊瞎子任何一个,他们这一行人逃都逃不掉。
男子回道:“不在山里头,那取陶泥的地方在山脚下,离小的家只有几步远。”
闻言,顾霖便放心了,问车厢外的男子:“昨日情急,忘记问老板的名字了,不知道怎么称呼老板?”
一直用“你”不好听也不尊重人。
没有想到里头的富家夫郎如此平易近人,竟还会主动问自个儿的姓名,男子有点受宠若惊:“我叫白老三,是白家村的,您叫我白老三就好了。”
顾霖道:“我叫你白老板吧。”
听着对方的称呼,白老三有些不好意思,他就一个摆摊卖陶器的,一日挣不到几文钱,哪好意思被人称老板,在他印象中,老板可是称呼那些做大生意的富商。
感受到白老三的拘谨,顾霖没有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前行,约莫半个时辰,白老三语气略微上扬,指着远处一地,对车内的顾霖着:“夫郎,那就是小的家里了。”
顾霖掀开车帘望向外头,护卫驾着马车顺着男子指的方向驶去。
走下马车,顾霖站在白老三家门外。
白老三问道:“小的家里备有凉水,夫郎和几位壮士可要进去用些?”
顾霖微微摇头拒绝,他不是嫌弃白老三家中简陋,而是他十分心急想要看见自己期待之物。
莫要看他此时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心间却是止不住的紧张,未到达白老三家前,顾霖只有期待,如今他却有些害怕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顾霖只想快些去后山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对白老三道:“不麻烦你了,还请白老板带我们去后山见识见识,不同寻常的陶泥究竟是怎么样的?”
白老三连忙应是。
一行人跟随白老三上山,就如对方所言,陶泥所处位置离对方家中不远,顾霖心下计算着,他们约莫走了百来步,前方带路的白老三就转头看向他们。
白老三一边指着前方不远处,一边对顾霖道:“夫郎,那儿的泥土就是小的制作陶器用的陶泥了。”
顾霖闻言,顺着对方的手指看过去,脚下加快几步,来到一片黄褐色土地面前。
蹲下身子,顾霖伸出手抓了些许黄褐色泥土,而后放在指间搓了搓,触感粗糙如砂纸,顾霖的眼底闪过惊喜。
果然!
白老三烧制的陶器之所以比其他摊子的陶器细腻,就是因为对方制作陶器时用的陶泥是观音土。
观音土此物,顾霖认识,在诸多饥荒朝代年代中,观音土是灾民们救命的“粮食”,它有极强的吸水性,在人饥饿下肚时很快便能饱腹,但泥土终究是泥土不是真正的食物,若是观音土食用过多,肚子便会鼓胀如球,肚子里的观音土排不出体内,最后人只能活活被胀死。
观音土无法食用,却是烧制白瓷的重要原料,用其烧制的白瓷外表洁白如玉,触感细腻温润,想到大乾工匠烧制的白瓷表面粗糙,时间一久便会暗黄,顾霖再低首看了看眼前的观音土,想到自己若是用观音土烧制出白瓷·····
顾霖起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底却满是喜悦与笑意,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京城,和于二成工匠等人苦恼着怎么烧制出玻璃,到了冀北府后,却柳岸花明又一村发现烧制白瓷的观音土。
不过,顾霖抬眸扫向整座山峰,而后,他转头对白老三道:“这些陶泥有意思,和我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家中长辈和我一样喜欢烧制陶器,我想将这座山买下来送给对方,不知道这座山是谁的?”
白老三闻言,有些结巴问道:“您确定要买这座山?”
这座山可不像其他山峰,拥有茂密的树林或者丰富的猎物,光秃秃的荒芜一片,冬日更是连柴都捡不到几根,当初分山时,村里人没人愿意要这座荒山。
顾霖点点头道:“我想买过来后,让人研究这些陶泥和其他陶泥有何不同,若是弄出些名堂,再将家中长辈带过来亲自尝试。”
听见年轻哥儿堪称离谱的解释,白老三没有怀疑,反而深信不疑。
这些富贵人家的夫郎太太不就是这样嘛,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日掷百两雪花银的都有,更何况是一座不值多少银钱的荒山。
白老三老实道:‘这座荒山不是谁的,在白家村名下,您若是要买,我可以去帮您问问村长。’
其实不用问,白老三都知道结果,近两年战争频发,村里大家伙穷的很,手上也没有多少粮食,如果这位公子能买下荒山,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顾霖道:“我先去你家里等着,你去找村长问清楚,可以用粮食交换,只要不过分。”
白老三神情划过意外与惊喜,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顾霖一行人火速下山,在顾霖等人进去自家后,他立马跑去找村长。
“村长!村长!城里来的贵人要买咱们的荒山了!”
刚跑进村长家的院子,白老三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上蹿下跳地叫什么,消停一些别跑来跑去,耗多少力气就要吃多少粮食!”
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屋子。
被村长责骂,白老三也不在意,他一改往日的沉闷,上前搀扶起村长,见对方一脸不在意,显然没有听清自己话的模样,他声速放慢,声量放大:\"村长,有人来买咱们村子的荒山!\"
“买就买呗,一座荒山而已,不能产果子又不能捡柴没有什么用处。”
村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白老三吸了吸气道:“他们说可以用粮食交换!”
村长身体一顿,而后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白老三,高声道:“就会坏事,还不赶紧带我过去!”
他晃了晃拐杖,让白老三走在前方带路,白老三见他生龙活虎的,便闷头赶路,很快他们就到达白老三家门前,顾霖一行人也在外头。
村长上前几步,见眼前年轻哥儿衣着不凡,不似寻常棉布,必定是城中贵人。
他弯腰:“小老儿见过夫郎!”
原本顾霖站在白老三家外,等对方带人回来商讨后山买卖之事,不想一转头,就看见一位老人家朝他弯腰,顾霖赶紧向前几步,搀扶起村长道:“老人家快起来,您这一拜我受不起。”
护卫上前帮着顾霖将村长搀扶起来。
见身前年轻哥儿不似作态一脸真心实意,村长便没有强行行礼了。
他直起身子,主动开口问道:“听闻夫郎想要买下后山,这座后山是荒山却是白家村所有村民的财产,小老儿不能随意处置,夫郎可能出个大概的价钱,让小老儿好好考虑一番。”
听着村长的话,顾霖没有觉得对方和自己耍心眼,欲图抬高后山的价钱,这座后山不是一人一家的,对方仔细考虑价钱的问题是正确的,要不然最后卖了后山,得不到什么东西,每家每户分下来,更是一点好处都见不到,很容易引得村民生怒。
顾霖沉吟思索片刻,给出一个价钱:“您看七十石粮食如何?”
“七十石?!”
白老三惊呼出声。
村长虽不像白老三那样一惊一乍,却也是一脸震惊,
顾霖继续对村长道:“您看七十石粟米如何?”
村长嘴巴颤了颤,他本以为对方能给四十石粮食就不错了,这些粮食还很有可能是高粱等,可如今这个时候,能有这些吃的就不错了,四十石粮食,家家户户分下去也能撑一段时日了,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哥儿竟然大手笔地给出七十石粮食,而且还都是粟米。
如果自己不是卖山的,他都要骂年轻哥儿败家了。
可是,村长神情划过犹豫,这座荒山确实不值七十石粟米。
他对年轻哥儿道:“夫郎,这座荒山什么也没有,不值这个价钱,您给四十石粮食就够了。”
在场之人除了顾霖外谁都不知晓观音土的好处,白老三和村长觉得这座荒山不值钱,顾霖却知道观音土能给他带来多大效益,七十石粮食对他来说不是很难取得的东西,对村长村民们来说却是救命粮。
但他不能告诉两人实情,顾霖道:“我喜欢就值这个价钱。”
顾霖对村长道:“您要是再拒绝,我就去别的村子买山了。”
见年轻哥儿神情渐渐严肃,村长怕对方真的离开白家村,去其他村子买荒地,到时候和七十石粮食擦肩而过,他就真的要悔死了!
知晓对方好心,给了个好价钱,村长很是感激道谢:“小老儿现在就给您过户。”
忙了半日,终于将荒山划到自己名下后,顾霖决定回城后就传信让于二成带着工匠过来研究烧制白瓷。
经过城门士兵的检查,马车驶入城门,城内行驶马车有诸多限制,其中便要求马车不能行驶过快,感受着坐下如蜗牛一样的速度,顾霖对车厢外的护卫道:“你先将马车驾驶回去,我领着人走回去。”
牢记大卓管事的叮嘱,只要夫郎身边带够人出行,他们便听夫郎的。
护卫驾驶着马车离开后,顾霖向着落脚的府邸走去,这儿离府邸并不远,大概走上一盏茶就能到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顾霖也不会让护卫驾着马车离开。
顾霖一边走,一边扫视着周围的小摊,闻到街边驴肉火烧的香味,他的口腔分泌出唾液,怀念起驴肉火烧外酥内鲜的口感。
顾霖朝卖驴肉火烧的摊子走去,打算买两个回去当午食。
一道动荡声却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各种东西倒地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的惊呼尖叫声,顾霖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头高马在大街中央驰骋着,一路撞毁不少小摊上的东西,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两边躲去。
顾霖本以为是马匹失控,不想坐在高马上的人一边控着缰绳,一边高声叫喊道:“都躲开,莫要碰伤了小爷的马。”
见男子横行霸道,任座下之马飞驰着,甚至时不时碰上行人,顾霖蹙起眉头,突然,一道矮小的身影从街道旁扑出来,倒在大街中央,可是不远处的高马仍旧不停,朝孩童奔去。
顾霖双眸一缩,在几个护卫没有反应过来前,快步跑向街道中央,身子扑向呆呆傻傻坐在地面上的孩童,与他滚到街道旁边,高马从两人身侧飞驰而过,劲风擦过顾霖的脸侧,他抱着孩童看着擦身而过的高马落地,将肉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肉块踏成肉泥。
顾霖手脚发软,脊背生出冷汗。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要被踩成肉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