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昨天被林听晚赶出去的国字脸领着调查组出现在大队部。
“游队长,我要打个电话。”国字脸一脸阴沉。
大队长指指桌上盖着罩布的电话机,“你随便用。”
他带走了办公室所有人,把场地腾给国字脸。
国字脸怄火一晚上耐心已耗光一把把罩布掀到地上,按照昨天调查员记录的号码拨过去。
半天对面才接通。
“喂,棉纺厂财会科,找谁?”
“我找林冬云。”
“小林,找你的……”电话迅速交换之后,传来林冬云的声音。
“我是林冬云。”
“林冬云同志,我是辽春省辉山市市委办公室的贾廉,现在奉命调查红星食品厂科长林听晚贪污一事……”
幸亏听晚提前给自己打过电话,不然她非吓晕不可。
“贪污不是经济犯罪吗?为什么要由市委调查?”
贾廉脸色有些难看,“这是我们的事情,没必要向你解释。”
“你不解释,或者不解释清楚,我是不会配合调查的。”林冬云一把挂了电话。
十三点啊。
贾廉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不敢置信,她竟然敢!
竟然敢挂自己电话!
他飞速拨打过去。
林冬云把同事全支了出去,等在电话机前,听到铃声响了两声提起话筒,“喂……”
“林冬云,你这是破坏……”
“不要给我扣大帽子,我不是吓大的好伐,你们既然已经确定我侄女贪污了,为什么还要调查?”
“我什么时候确定……”
“你刚才不是说了要调查我侄女贪污一案吗?你都给她定罪了呀!
你是法律吗?你能代表法律吗?法律是你家订的吗?
你是冒充的吧?
你肯定是冒充的,市委的人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侄女只是涉嫌贪污好伐。
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我要向辉山市委核实你的身份。
如果你是冒充的,等着公安去抓你吧。
如果你不是冒充的,我会建议市委撤销你的调查权利。
太不专业了,小地方的人真是……
哎哟……
啧啧啧~~”
电话又被挂断了。
“嘭……”贾廉把电话摔回去。
气得满屋子乱走。
现在的电话漏音,两个调查员就站在办公桌边,清楚听到了刚才林冬云的话。
林冬云和林听晚果然是亲姑侄。
一样难缠。
头儿脖子都红了,真担心他会爆炸。
村长叼着烟头跑进来看到没有放好的话筒,跳脚冲调查员喊。
“你们是哪个老师教的?
爱护集体财产,爱护公物,他们是不是没教你们?
你爹贵姓,你娘贵姓?我要去跟他们谈谈你们的家教问题。”
无辜躺枪的调查员郁闷死了。
电话又不是他们摔的,为什么冲他们发火。
有本事冲头儿发火啊。
村长是谁?
磕了他的宝贝电话,他无差别攻击,“贾同志是吧,你别走了!
走得我眼晕。
我们好心好意借你们电话,你竟然放任他们乱磕。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破坏集体财产!”
贾廉本来就烦,被村长指桑骂槐心里更烦,“吴村长,你不要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他竟然说我小题大做。”村长抱着电话一蹦三尺高。
对刚刚进来的大队长,栾会计吐槽。
“我们村为了装这个电话,大队长打了无数次报告,钢笔笔尖都写劈叉了。
我费了多少口水,跑穿了多少双鞋?
举全村之力才争取到装电话的机会,平时像侍候祖宗一样侍候,冬天怕他冷,夏天怕他热。
怕它起灰,天天擦得干干净净。
我们轻拿轻放,深怕磕了。
你们暴力拉扯,把罩布掀在地上,我刚才在院子里就听到你们磕电话。
今天我不管你们是谁,磕坏电话就给我赔。”
调查员看看躺在地上的罩布,脸上讪讪的。
贾廉的脖子又红了一圈儿,额头的青筋涨了起来。
村长根本不理那茬,提起话筒拨到公社瞿主任的电话。
“瞿主任,刚才调查组的同志使劲磕我们村里电话,声音还能听清吗?”
大队长暗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调查组一来就不许大队部的村干部往外面传递消息。
限制了老三的自由。
公社现在还不知道村里又出事了。
贾廉冲过去夺走他的话筒把电话挂了,“吴村长,你这是明知故犯!”
“贾组长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不磕我电话?我用得着向外求证?”
贾廉眼睛微眯。
下来之前他了解过五优大队的村干部。
会计是新上任的没什么话语权。
妇女主任长期隐形。
村长滑头,好面子,好说话。
最难缠的是大队长,脾气直,眼睛里不容沙子。
现在怎么反过来了,村长上蹿下跳,大队长一声不吭。
大队长都不惜得搭理他。
但他不吭声不行了,“老吴,你咋岁数越大,脾气越暴。
贾组长也不是故意的,中午你杀个小鸡招待调查组的同志吃饭。”
贾廉冷哼一声,带着组员去调查游向西。
他们刚走出去,村长就跳脚反对,“我家没小鸡。”
“老吴,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没法收场,大队部现在有钱,我们出钱买你家鸡。”
大队长的话让村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看到电话罩布又罩在了电话机上,心里舒坦了点儿。
深藏功与名的栾会计点头附和,“村长,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唉~~”村长长长的叹了口气,背着手回家让媳妇杀小鸡。
背着手去村里透气,走到村口看到村里的老太太扎堆唠闲嗑。
老太太也看到了他。
“村长,听说市里有新厂长调下来,依得我说早该怎么干了,蓝湘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二柱奶一脸庆幸。
“现在好了,省得那几个人模狗样不安分的女知青总拿自己当盘菜。”看得我眼气,铁军娘白眼翻上天。
“女人就该围着锅台转,干工作是老爷们儿的事儿。”二皮奶含糊不清的说道。
她的牙快掉没了,说话漏风。
村长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
“二柱奶,你家三柱子媳妇刚生的小子咋那么像邻村王二麻子。”
你儿媳妇偷人生了几个孩子,你这个瞎老婆子啥都不知道,还当自己亲生的捧着。
把亲孙子排在后头。
“我灶上还烧着水呢,得赶紧回去灌水。”二柱子她奶颤颤巍巍的找了个借口,拎着小板凳走了。
村长继续怼下一个目标,“铁军娘,听说铁军现在这个对象知道铁军还有个对象,两个人打起来了。”
赵铁军三十大几了还拖着鼻涕,去年夏天顾嘉卉刚下乡那会儿一眼就看上了顾嘉卉,铁军娘跑来找他媳妇说媒,她怎么有那个脸的。
他一把给那娘俩的念头摁死了摇篮里,到现在顾嘉卉都不知道。
铁军娘因此恨上了顾嘉卉那几个女知青。
林听晚出事,她满村子乱嚷。
铁军娘脸都白了,拎着板凳匆匆离开,“我忘了我还有衣服没洗。”
她得赶紧去邻村看看。
周春苗肚子里怀了她的孙子,要是被……
她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村长盯着二皮奶。
二皮奶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男人早死了,儿子孙子也死了,儿媳妇改嫁,身边只有个外孙。
在农场改造。
村干部一直按着没敢告诉她,怕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
“二皮奶,孙大癞子多长时间没回来看你了?”
“嗐,他忙,他媳妇经常来看我呢。”
孙大癞子从十六岁到去年,八年时间裹了八个媳妇回来。
他送了每个人一条绿头巾。
她们带着绿头巾到二皮奶面前尽孝,从来没有撞上过。
每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
孙大癞子这辈子最出息的地方就在这。
刚才他过来的时候看到李国珍往孙大癞子家那个方向走了。
还不到11点就磨洋工,头发丝穿豆腐提都提不起来。
李国珍被家里抛弃,一心等着孙大癞子回来。
也是没有办法,没人看得上她。
她跟孙大癞子那样的人搞过破鞋,流了一个孩子。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谁会娶一个破鞋?
就算穷得没法计较的人家也想找个身体健康的女人生孩子。
李国珍那种流过孩子的,天晓得以后还不能生?
那么瘦,得多少粮食才能补起来,他们没有那个粮食给李国珍补。
李国珍那么懒,他们也要不起。
李国珍只能见天到二皮奶家去蹭饭。
厂子里效益好,去年给大队交了一大笔钱。
像二皮奶这种丧失劳动能力,没有家人照顾的是村子里帮扶照顾的对象。
大队部会送粮食维持他们的基本生活。
“你孙媳妇去你家了。”
“是吗?”二皮奶笑呵呵拎着凳子回家。
村长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暗暗叹气。
对于别人来说,李国珍这种人就是去占便宜的。
对于二皮奶,李国珍上门吃饭是尽孝。
二十岁丧夫,三十岁丧子丧孙,外孙在外面鬼混常年不着家,二皮奶回到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才会总在外面唠嗑。
李国珍上门她跟过年似的。
村长听到小汽车的引擎声,回头看到公社的车开过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
小汽车还没停稳,瞿主任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老吴,你刚才给我打那个电话是啥意思?
哪里的调查组,来调查什么?
为什么我事先一点儿不知情?”
村长四下看看,没有发现人才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瞿主任原地乱跳。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榨油厂闹出来的风波刚过去,市里又盯上了红星厂。
告林听晚贪污,这不是明显要连根拔起吗?
“他们知道林……”
村长摇头。
贾组长就是个棒槌。
他哪里知道红星厂真正的厂长是林听晚?
瞿主任停下来叹了口气,“林听晚也是倒霉,在沪市撞上了盛于蓝姐姐,盛于蓝破产了,心里正不服气。
林听晚撞枪口上了,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老和和老许住进了他家,会保护好厂里的每一分钱。
他已经收到了她留给自己的信,会站好村里的岗。
村里的工人也开过大会了,以后事情怎么发展看命。
红星厂的命。
“林听晚呢?”
“昨天晚上回家奔丧了,现在在火车上。”
瞿主任,“……事情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了?”
“怎么可能,(她为向南那几个孩子拖延了几个小时,这是他和大队长猜测的)昨天擦黑天她把调查组赶走了,没多久她就出村了。
在她赶调查组之前半个小时,她收到了邮递员送去的电报。”
瞿主任点点头,“其他人调查了吗?他们的调查结果会不会对林听晚不利?”
村长上下打量他,“你不信林听晚会贪污?”
“林听晚就不是那种人。”
“我们都不信林听晚是那种人,可惜没用,上面信,我也不知道向南他们会不会做出对林听晚不利的话,他们现在不在村里。
调查组进村之时,向南开车拉着陈建国,王援朝,于胜利,顾嘉卉出村了,他们带着刚分到手的分红去寻找下一个机遇。”
“啊?”瞿主任瞠目结舌。
“他们分红了呀?”
“林听晚被告,贪污了60%厂里的钱,她全部拿出来分了。”
瞿主任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
市里肯定不会同意。”
“调查组让我们大队部协助追回那笔钱。”简直离谱。
知青村民入股,集资的钱属于他们个人所有,市里有什么资格追回。
昨天晚上林听晚赶人的话,被下工的知青听到了,偷偷跑去告诉了大队长儿媳妇冯翠萍。
冯翠萍转达到大队部。
市里某些人吃相太难看。
“现在电话都不让我们用,不许我们同外界联系。
我哪里知道向南他们在哪里。”
瞿主任一脸铁青,绕着村长转了一会儿圈圈,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村长一把拉住他,“今年我们大队2\/3的地要种油料,食品厂收取做原材料。”
“要办榨油厂?”瞿主任眼前一亮。
“2\/3太多了,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不够村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