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眼神如同平静的湖水,哪怕身旁人表情各异,她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缓缓站起身,恭敬道:“多谢老太太费神,我二哥说后日同堂姐一道入府给您请安,不知您可有其他安排?”
老太太沉思片刻后道:“你堂姐可是吏部曹尚书家的长媳?”
夏里眉心微低,略带无奈道:
“我与二哥只见过一面,他还未来得及同我细说,堂姐嫁的哪家我还真不知道。”
老太太眼眸深邃,笑容慈爱道:“那就是曹家了,我去吃过喜酒,当时就说新娘是莱州方家的,可不就是你们家么,后日我见见他们,你也提前拾掇拾掇,届时跟她们一道家去,我虽不舍你走,却也没得拦着不让你们阖家团圆的道理。”
夏里脸上绽出深深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轻言细语道:“多谢您体谅!我瞧着底下丫头也有出类拔萃之人,只是没经过事,少不得要辛苦阿嬷和石蜜姐姐带在身边多调教一二。”
石蜜还适应不了昔日姐妹摇身一跃成为官宦千金的事实,她倒也不是嫉妒或是怎样,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眉梢轻挑,笑容满面道:“我的好姑娘,您就甭操这心了,婢子们定会把老太太照顾妥帖,不会让她老人家受丁点委屈。”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嗔怪道:“瞧石蜜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我是外人一样。”
茜草捂嘴轻笑道:“你可不是外人,你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方家姑娘,只日后见了咱们别当没看着就行了。”
夏里表情微敛,她正色道:
“府里当差这段经历,于我而言不是需要遮掩的丑事,那是我的来时路,正是因为有了这番历练,才能打磨出如今的我。”
夏里非常认同一句话,极致的坦诚就是无坚不摧,茜草这样不带恶意的打趣算不得什么,日后难免会有人提起她的过往,与其避讳不及,倒不如坦诚相待。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欣赏,甚至生出了想将她娶回家的想法来,可她扒拉了一下孙辈,除了已经定亲的世子,还真没能拿得出手的,只能歇了心思。
夏里身份挑明,自然是不能再当差了,她如今算是客居的千金小姐,老太太自不会不懂分寸,她主动提出要给夏里换个宅院住,被夏里拒绝了。
她那屋子虽不大,却已经住习惯了,真没必要为了住这一两日来回折腾,老太太倒也不勉强。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夏里便回了自己房里,她的物品也该整理一下了。
这深宅大院没有秘密,一夜之间府里所有人都知晓了夏里身世,还有人刻意跑来打听,就想知道她有何与众不同。
巧荷听闻消息后,跟灶房厨娘换了班,跑过去将夏里屋门拍得砰砰响,夏里赶紧将门打开,没好气道:
“你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我这屋门不结实,你给弄散架了,我还得找人来修。”
巧荷喘着粗气,她迫不及待道:“他们都说你家人找来了,你要家去当千金小姐了,这事是真是假?”
说罢,她咬着嘴唇,眼神中透出一丝紧张和不安。
夏里对巧荷十分了解,她看似坚强不屈,实则内心脆弱,她需要有信任的人在身旁才会有安全感,夏里若是不声不响的走了,对她会是非常大的打击。
夏里笑容敛去,拉着巧荷进屋给她倒杯热茶,而后坐她对面道:
“这事儿是真的,我已同家里人说好,我出府将你也带走,日后你就做我贴身丫鬟,这样安排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巧荷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道:
“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块儿,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本来就比我能干,给你当贴身丫鬟又有何不可,只是我不会做精细活儿,怕伺候不好你。”
夏里笑容灿烂道:“你只管灶房这块,有空咱俩就研究吃食,旁的活自有其他人干,跟着我自不会让你受委屈,以后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巧荷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她压根就不在意夏里家里人是何身份,于她而言这根本不重要。
她搁下茶盏,站起身道:“你明日就走是不是?那我也得回去收拾行李了,免得到时着急忙慌。”
夏里也不拦她,轻声说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若有事临时有变也有可能,左不过就这几日的事,不必着急。”
巧荷吃了定心丸也不焦虑了,她来的快,走的也很急,像有人在身后撵她一样,让夏里哭笑不得。
大太太那头自然也知晓了夏里是方家姑娘的消息,莱州方家底蕴深厚,看似在朝堂未占据重要官职,却在文臣中地位显赫,若想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与他们家联姻再合适不过了。
高家也就高首辅这一代才崛起,论底蕴和根基自是比不上方家的,更别说夏里本身聪慧过人了。
大太太后悔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错失这么个好儿媳人选,然而不等她再度唏嘘,宫中便有内侍来传话,淑妃娘娘召她入宫。
宋氏瞧见淑妃就止不住的厌恶,可这事儿由不得她拒绝,她装扮妥当跟着内侍入宫,一见到淑妃就发觉她脸色阴沉,大太太好奇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宫里出大事了?”
淑妃忧心忡忡道:“昨夜圣上病情加重,宫门被重兵把守,后宫妃嫔无法入内,只怕局势糟糕……”
大太太顾不得个人恩怨,着急忙慌的问道:“那三皇子去了何处?难不成他就毫无作为?”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吵嚷声,似是皇后和张贵妃带人来了,淑妃面色凝重道:
“我今日不该召你入宫,你赶紧出去,让国公爷联络部下,必要时采取强硬手段……”
大太太眼神闪烁,轻轻点头应允,她并未多说什么,眼看着外头声响越来越大,她从侧门疾步离开。
宋氏得到的消息虽不多,却也知道此刻乃是关键时刻,她入宫一趟,若不能掌握主动权,岂不可惜?
她并未急着出宫,而是散尽身上银两在宫中四处打探消息,打听到惠王占据优势后,这才出宫回府。
如今惠王已抢占先机,圣上所住的宫殿被围的水泄不通,外人不知内里情况如何,一时呈现焦灼状态。
与此同时,陆简行手里虽有玉牌,却得不到众将士认可,他能召集的人手有限,三皇子那处无法交代,他憋了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又摸进了春山居不起眼的后院。
陆陵砚生母桃夭见到他就止不住的发颤,每次他过来都会在她身上施暴,她明明是二老爷妾室,却苟延残喘的伺候着大老爷,皆因她那双肖似某人的眼眸。
他进屋一会儿,屋内便传出闷哼声和喘息声,不时还有低低的求饶声传来,不知过了多久,待陆简行发泄完怒火,他边整理衣襟边冷嘲道:
“别用那要死不活的眼神看爷,若不是你有几分像她,爷也不会给你赎身,能伺候我们兄弟俩,总比千人枕万人骑来的好,你得惜福!”
说罢,他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徒留桃夭了无生趣的赤身躺在地上。
待他背影消失不见,陆陵砚拉扯着大太太从拐角走了出来,他松开捂着大太太嘴巴的手,赤红着眼睛道:
“你瞧见了吧,那老畜生就是这么折磨我小娘的,他娶了你,心里惦记的却是你姐姐,而我娘就成了他泄欲的工具,多恶心。”
宋氏刚回府就被陆陵砚给拉了过来,她竟不知陆简行会有这样禽兽的一面,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救你小娘出府?”
陆陵砚声音森冷道:“我娘不愿,她说我要有体面的出身和光鲜的未来,她觉得为了我什么都能忍受,你说可不可笑。”
宋氏依旧不理解,“那陆简风为什么愿戴这顶绿帽?罗氏也不知晓么?”
陆陵砚嗤笑道:“陆简行给他的好弟弟另置了外宅,里头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他们都以为我是陆简风的种,那罗氏就算知道我小娘过的什么日子,她也不愿理会,这些污遭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大太太瞧着陆陵砚目露同情,她声音嘶哑道:“那你找我又有何用?我并不能为你做主。”
陆陵砚眼里有嗜血的光,他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圣上病危,近日必有动乱,我不信大太太不想弄死那老匹夫,不若你我二人合力,做成他被匪徒趁乱刺死的假象如何?反正他活着除了浪费粮食并无其他用处,倒不如就此了结了去。”
大太太瞳孔圆瞪,不可置信道:“你这般做无异于弑父,如此罪孽深重就不怕报应吗?”
陆陵砚笑眯眯道:“您何必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呢,我不亲手结果他,又怎能算弑父,况且,他又算哪门子的父,这事做不做在你,我只负责善后。”
陆陵砚说完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瞧着办便是。”
大太太心绪复杂,想到陆简行几欲作呕,她这辈子被他利用了生育价值后,被当成摆设放在府里,青春已逝,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她的怨气并不比陆陵砚少。
若是惠王得胜必不会轻饶陆简行,他死了反倒是好事,大太太一路都在思索这事儿,她确实动了杀心,唯有手刃陆简行方才能消除她的心头恨。
当她踏入颐泽堂时,就见陆卿禾百无聊赖的坐那儿发呆,瞧见她回来,抬高声音道:“母亲,你听说了么,夏里竟是莱州方家的姑娘,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大太太对女儿总是格外包容一些,她声音平静道:
“我知道这事了,她是方家姑娘又能怎样,你兄长已经跟高明钰定下亲事,难不成还要悔婚?”
陆卿禾脸色难看道:“就算我们愿意悔婚,只怕夏里也不会看上兄长,他破罐子破摔连香薷那样的贱婢都要,夏里才不会搭理他呢。”
大太太也对儿子失望透顶,她不想继续讨论这话题,开口道:“此事你莫要在夏里跟前提,只管拿她当朋友待,这几日也不要随意乱跑,好好待在府里才最安全。”
陆卿禾倒也敏锐,她正色道:“娘今日入宫可是出了事?三皇子许久不曾与我联系,如今局势如何?”
大太太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沉声道:
“此事不该你过问,你也歇了同三皇子结亲的心思,他若败了,咱家会受牵连,他若继位,后位也轮不到你。”
陆卿禾脸色异常难看,她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也瞧出三皇子赢面不大,因而很是坦然道:
“娘你放心,我不会在他那棵歪脖树上吊死,等局面稳定下来,您重新替我相看人家吧。”
大太太面露欣慰道:“你能想开就好,我这里事情多,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陆卿禾微微颔首,她得回去给夏里准备践行的礼物,好歹两人相识一场,关系也还不错,总不能失了礼数。
大太太打定主意后,便让桂嬷嬷邀陆简行一道用晚食,她毕竟是当家主母,陆简行哪怕再不喜欢都不能无视,因此答应了下来。
然而到了用晚食的时辰,他却久久不露面,大太太派人催了几次,菜也热了几遍,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姗姗来迟。
甫一入内,他就语气不满道:
“你怎的这般不知分寸,我有正事要处理,你等不及自己先吃便是,作甚跟催命似的一遍遍来喊。”
大太太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
“我怕有些话今日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老爷不必如此动怒。”
陆简行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他坐在矮桌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沉声道:“你有话直说吧,不必在这里拖延时间。”
大太太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深邃的看向他,冷声质问道:
“老爷既然那么爱药儿,为何不阻止她入宫呢?若我没记错,淑妃娘娘是自己主动往圣上跟前凑的吧。”
陆简行跟见鬼似的看向她,恼羞成怒道:
“你竟敢偷看我的书信,你哪还有一点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风范,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大太太看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只觉可笑,她不慌不忙道:“你以为避而不谈,胡乱给我扣帽子,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