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包厢,黎熹一路奔跑到酒店一楼大厅,然后拐弯跑到后大厅后面的大草坪,拨通了姜星河的电话。
电话通了,响了许久,直到电话铃声结束都没有人接听。
压下心里的躁意,黎熹再次拨通姜星河的电话。
这次,铃声依然响了很久。
正当黎熹以为无人接听时,电话却通了。
“熹姐?”姜星河的声音时远时近,那边还闹哄哄的。
黎熹嗓子发紧,哑声询问他:“姜星河,刚才一直没接电话,在做什么?”
“刚在公园夜跑。”
姜星河忍不住跟她吐槽:“有人嫌弃我没有腹肌,为了练腹肌,我最近是早睡早起。早上空腹做力量训练,晚上夜跑六公里...”
“但是一出公园,就被臭豆腐的香味儿吸引过了。我刚才在买臭豆腐,那边闹,没听到你的电话。”
说完,姜星河就用竹签插了块臭豆腐塞到嘴里。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美味翻倍。
姜星河感慨道:“难怪老外都说中国夜晚不安全,不要去公园闲逛。”
“这么多美食诱惑,晚上出门的确太不安全了。”
姜星河嘀嘀咕咕吐槽个不停。
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不妥。
黎熹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都肯听她说废话了。
“熹姐,你打电话来,是有要紧事吗?”姜星河心里充满好奇。
黎熹神色有些恍惚。
“姜星河,听到你废话连篇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啊?”姜星河端着臭豆腐,人都傻了,“熹姐,你咋了?”
“你一直不接电话,我以为你出事了。”
姜星河不由失笑,“你逗我玩呢,太平盛世,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姜星河。”黎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些人还在为难你吗?”
姜星河没听懂黎熹的意思,“哪些人?”
“想要从你手里拿走爱德威先生研究成果的那些人。”
姜星河沉默了会儿,才答非所问:“缜哥连这个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他当初同意你搬进澜庭公寓,就是在用他的势力保护你。”
姜星河其实也猜到了顾淮舟暗中保护自己的事,只是没有戳破。
他有些费解,“熹姐,你说非亲非故的,缜哥为什么要保护我啊?”
“因为他惜才。”
“他的母亲是一名科研研究员,他很尊重也很佩服你的恩师爱德威。”
“他曾跟我说过你很优秀。”
姜星河都被夸得不好意思。
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秘密早就暴露在了顾淮舟跟黎熹面前,姜星河反倒松了口气。
知道黎熹是在关心自己,姜星河说:“那些人最近倒是没怎么骚扰我了。”
“另外,恩师临终前交给我的东西,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黎熹吃了一惊,“被抢走了?”
“没有。”姜星河说:“我势单力薄,那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安全,权衡利弊后,我将它交给了舅舅。”
“兰屿先生?”
“嗯,舅舅比我有手段,也更有能力。”
“舅舅已经将那东西在他手里的消息放了出去,之前为难我的那些人,现在都跑去南洋了。”
兰屿将所有战火都吸到了他的身上,姜星河便彻底安全了。
闻言黎熹终于放下心来。
“将爱德威先生的研究成果交给兰屿先生的确是最聪明的做法。”
姜星河说得对,他势单力薄,根本护不住恩师的研究成果。
与其怀揣宝藏被豺狼环伺,还不如将爱德威的研究成果交给最强大也最放心的亲人。
如此说来,姜星河死亡的危机,也算是化解了?
姜星河靠着公园出口的拦车石墩上,吃了块臭豆腐,才问:“熹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事了?”
“姜星河,我曾做过一个噩梦。”
姜星河笑了一声,“跟我有关?”
“嗯。”
姜星河自我调侃,他说:“难道在你梦里,我被那群家伙杀死了?”
“...你死了,但我也不知道要你死的人到底是谁。但你不是被杀死的,你是因为醉驾出车祸死的。”
“那不可能。”姜星河直摇头,他说:“你知道的,只要碰了酒,我就不会开车。”
黎熹当然知道。
去年他俩去高空餐厅吃法餐,只小酌了一杯,回家时姜星河都不肯开车,还请了个代驾。
搞笑的是代驾本人饮了酒,还被交警抓了,他俩还因为这事上了抖音同城热门话题。
也正是因为这件小插曲,黎熹才对上一世姜星河‘醉驾身亡’的真实性存疑。
一个只要沾了酒,就一定会叫代驾的守法公民,他会酒驾身亡?
那时,黎熹怀疑害死姜星河的人是姜家人,但想法随着姜逐浪父子的去世,也就散了。
可先前在饭局上,得知如今已是五月份,她的心里还是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感。
现在又得知姜星河将爱德威的研究成果交给了兰屿先生,黎熹本该完全安心才是。
可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是自己太紧张了吗?
“熹姐。”
察觉到黎熹的状态不太对劲,姜星河收敛起笑意来,他试探地说:“跟我说说你的那个噩梦,发生在什么时候。”
“五月。”
黎熹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只说:“应该是五月上旬。”
姜星河因为车祸横死,已经在跟谢行云备婚的姜晴空竟然执意要延迟婚期。
所以黎熹对这事印象还算深。
听到黎熹的回答,姜星河目光变得幽深了些。
“我知道了。”
“熹姐,我向你保证,这个月我会滴酒不沾。”
“说到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挂掉电话,黎熹发了会儿呆,这才转身回大厅。
远远的,便看见顾淮舟站在草坪入口位置安静等着她。
等黎熹走近了,顾淮舟无声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须臾,他语调笃定道:“你在不安。”
“熹熹,你在为什么感到不安?”
黎熹没有隐瞒顾淮舟,她将姜星河上一世的结局说给顾淮舟听。
“你在担心姜星河这一世也难逃命运?”
“...嗯。”黎熹按了按太阳穴,神色犹豫地说:“按理说,姜逐浪父子死了,爱德威的研究成果也不在他身上了,他身上的死亡危机应该化解了才对。”
“可直觉告诉我,总有哪里不对。”
“所以我很担心他。”
上一世黎熹跟姜星河只有点头之交,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现在不同了。
从谢家搬出来时,是姜星河陪着她找房子,帮她搬家,陪她度过孤独。
在算计谢行云跟谢家这件事上,姜星河也帮助了她许多。
黎熹早就将姜星河当做了最好的朋友。
明知道姜星河可能面临着生死劫,她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顾淮舟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他问黎熹:“你有将你的忧虑告诉他吗?”
点点头,黎熹说:“说了,他也保证这个月会滴酒不沾。”
“那小子是个精明的,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会上心。”
顾淮舟揽着黎熹肩膀,搂着她去地下车库,“我会让褚旭派人暗中看着他,如果真的有危险,也能及时制止。”
“现在我们该回家了,爷爷今天第一次做化疗,晚上应该睡不着,我要回去陪陪他...”
*
姜星河的确将黎熹的提醒放在了心上。
吃完那碗臭豆腐,他便给助理发了个消息,提醒助理取消这个月的所有酒局安排。
与此同时,他也在朋友圈撒谎称胃糜烂严重,医生勒令他戒酒半年。
这条朋友圈一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幸灾乐祸地跟他私发了各种酒吧潇洒的照片。
姜星河对此心如止水。
他虽然爱居家喝点啤酒,但并不爱去酒吧或会所跟富家公子们喝酒。
可能是因为读书时候被欺负的狠了,他一路磕磕绊绊孤独地长大了,并不是很喜欢跟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
他唯一的爱好是赛车。
他的微信有好几个群,只有‘废物群’里的那几个家伙是他真正当做朋友对待的人。
其他群友,都是些乐子。
起身用毛巾擦了把脖子上的汗,姜星河骑上机车沿着东洲河大道回澜庭公寓。
在澜庭公寓门前的斑马线上,他看到了正在过马路的谢笺。
她一头长发绑成酷酷的狼尾辫,穿一套暖灰色运动套装,脖子上挂着一对耳机。
看上去酷酷的。
滴滴——
姜星河朝谢笺按喇叭。
谢笺停下来,侧头冷眸地望过来。
在看见姜星河后,谢笺微微错愕了一下,然后那双酷酷的冷漠双眼就露出了紧张不安的眼神。
高中时候的谢笺,看人时永远都是一脸紧张不安的模样。
因为她被欺负怕了,总觉得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是要打她的人。
谢笺其实是个很自卑的人,她玩游戏直播从不露脸,尽管她长相其实非常的漂亮。
她有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生得潋滟动人。
姜星河在男厕所第一次撞见被关在隔间里,浑身被拖把水淋得湿透的谢笺时,就被她凌乱短发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惊艳到了。
只是那双眼睛从来不笑,总是阴郁的,不安的,胆怯的。
顾淮舟被绑架那晚,姜星河也被应呈风绑了。
昏迷前,他下意识给内心深处那个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发出了紧急求救信号。
他其实是在赌。
赌谢笺没有换掉号码,赌谢笺还记得他们的约定,赌谢笺如果看到了求救信号,一定会报警来找他。
就算谢笺遗忘了他们的约定,那也没关系。
如果他死了,那条短信就是他留给谢笺的遗言。
结果,再醒来,他就看到了谢笺。
一个酷酷的,看上去无坚不摧,谁都不在乎的陌生的谢笺。
但姜星河心里很清楚,谢笺并没有变,冷漠跟酷飒只是她给自己设定的角色剧本。
她必须按照角色设定去生活,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的女孩儿,像个没有受过伤的女孩子。
当夜深人静,不需要再戴着面具生活时,她依然是那个敏感自卑,渴望被爱被保护的小姑娘。
她依然是那个谨记着他们的约定的谢笺。
...
绿灯亮了,姜星河先过了十字路,从最近的路口掉头,提前守在澜庭公寓后面的商场地下美食入口。
谢笺穿过澜庭公寓旁边的人行道,直奔地下美食城,然后便跟守在美食城入口的姜星河撞上了。
谢笺脚步一顿,接着她下意识将耳机往头上一戴,转身就要走回头路。
“谢笺。”姜星河朝她背影喊。
谢笺戴着耳机,整个世界都是清净的。
她步步生风,走得很快。
但姜星河比她更快。
他几个箭步冲到谢笺身后,直接摘掉谢笺耳机戴在自己头上。
但耳机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压根就没联网。
谢笺恼怒又窘迫,她伸手去抢耳机,姜星河却将耳机藏在背后,噙着戏谑的笑容对谢笺说:“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谢笺见姜星河不肯将耳机还给她,她干脆连耳机都不要了,扭头继续往回走。
姜星河再次追上去,站在谢笺面前,捂着胃说:“我好饿啊,听说美食城开了一家椰子鸡,我请你吃好不好?”
谢笺怀疑地看着姜星河,她终于开口了,“你不是最喜欢吃麻辣烫?”
闻言姜星河笑得更开怀了,“原来你还记得啊。”
闻言谢笺又不说话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会儿他们都穷,两个人总是共享一份麻辣烫,一份砂锅。
麻辣烫里的素菜,砂锅里面的粉丝跟肉,全都是谢笺的。姜星河一般就喝汤...
“我胃不好,医生要求我必须戒酒,戒烟戒辣。”
姜星河揉了揉胃部,他说:“但我真的很讨厌吃清淡的,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谢笺知道姜星河有胃病的事,他高中那会儿就很严重,经常胃疼得面无血色。
谢笺最后还是跟着姜星河去了椰子鸡店。
等餐的时候,谢笺全程低头玩手机,玩的是消消乐。
她纯粹是感到不自在,感到紧张,玩这个打发时间。
姜星河什么都没做,就一直看着谢笺。
被姜星河盯着看,谢笺觉得手指头都是麻的。
直到店员将椰子鸡端上桌,谢笺这才松了口气。
她刚握住筷子,突然听见姜星河说:“我以前就总想着,等将来长大了,挣到钱了,一定要请你去商场餐厅吃好的,吃到饱,吃到撑。”
“我想了很多年。”
“没想到,现在成真了。”
谢笺心尖儿一酸,椰子鸡的热气在她桃花眼里氤氲出水雾。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地说:“姜星河,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不要再提过去的事。”
“不合适。”
不合适?
姜星河拧眉,问她:“有男朋友了吗?”
谢笺摇头。
姜星河又问:“有女朋友了吗?”
谢笺一愣,还在心里琢磨姜星河说的女朋友是哪种女朋友,就听见姜星河说:“我说的是那种跟你结婚上床的女朋友。”
谢笺脸色都有些变了,“我性取向正常。”
点点头,姜星河总结道:“所以你现在是单身。”
谢笺当然是单身。
她这样的人,哪里会谈恋爱。
姜星河决定打直球,“既然你没有对象,我也单身,而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谢笺被吓得连筷子都捏不稳了。
“你...”
“没错,我要重新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