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楼学士名满京华,今日有缘得见,可否当面赐教?”
“周郎君说的是,吾等愿领教楼学士风采!”
周贺作为新贵,身边自是少不了狗腿子。
且,即便不是为了奉承周贺,亦有人想要看楼彧的笑话。
还是那句话,“文人相轻”。
楼彧年纪这么轻,名声却这般响亮。
固然有人相信他的真才实学,可也有人暗中怀疑:
什么第一才子?
不过是出身好,有人捧臭脚,将三四分的天赋吹成了九成九!
若真有才学,为何不见他在公开场合展示?
今日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啊。
京中的才子名士、年轻俊彦都在场,楼彧若不心虚,就可以恣意展现。
几个穿着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纷纷附和。
周既明也隐在人群中,他没有跟着一起鼓噪,而是默默的围观。
作为楼彧的同乡,以及半个同门,周既明自是知道楼彧有多优秀。
只是……周既明抿了抿嘴,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想法,竟十分乐见楼彧被挑衅。
许是嫉妒吧,又许是自己不如意而楼彧却青云直上,周既明的心,早已被富贵、权势等所扭曲。
重生一回,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他成功攀附了贵女,提前二十年实现了阶级跨越。
但,娶了郡君,真正进入到顶级的权贵圈层,他才发现,他以为的“高枝儿”,不过尔尔。
康宁郡君只是长公主之女,而长公主亦不是圣人的同母姐妹。
在京城,长公主、公主就有几十个。
他所攀附的,不过是其中之一。
且,平宜长公主不是只有康宁一个女儿,她还有好几个儿女。
她所能分给康宁(也就是周既明啦)的资源,就十分有限。
去年的圣寿宴,周既明亲眼看到曾被自己嫌弃的农家女王棉,昂首挺胸的越过他,一步步登上他梦寐以求的高位。
还有如今的周贺,与他一样,都出身卑微。
可人家攀附的是公主,哪怕才学不如他,也能成为众人追捧的“才子”!
周既明的内心,愈发的阴暗。
这会儿看到周贺跑去挑衅楼彧,他居然有种莫名的兴奋——
对!
就这样!
你们这些真正的贵人,索性就碰一碰,看看谁更胜一筹。
存着这样的想法,周既明非但不会凑上去劝阻,反而无比期待。
“来人,还不快准备笔墨纸砚?”
“楼学士,您莫不是不愿赐教吧。”
“……弘文馆上下,都盛赞楼学士好为人师、有教无类,莫非都只是流言?”
周贺等人继续鼓噪着,楼彧没有立刻应答,落在他们眼中,就是心虚、就是胆怯——
果然啊,楼含章名不副实,他的第一才子就是被吹捧出来的!
楼彧表情不变,还是一派温柔和煦。
原本,他不愿当众表演。开什么玩笑,他是堂堂齐国公,不是取悦他人的伎子,为何要旁人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他无需向众人证明什么,尤其是周贺之流!
不过,见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楼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愚者更多。
他不在乎坊间的流言蜚语,却也不好“畏战”。
就在楼彧准备开口答应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了他的前面。
“周驸马,想要向沈先生的弟子求教?”
王姮对于玩儿文字游戏、偷换概念等小把戏,十分精通。
周贺没想到琅琊公主会站出来。
他刚才还趾高气昂,此刻却本能的矮了气势。
那什么,琅琊公主虽然是西贝货,可她的阿母却是实打实的受宠。
还有她那个同母的弟弟九皇子,更是圣人、皇后都看重的“爱子”。
小小人儿,在京城,在皇宫,俨然就是团宠。
就连平安公主,提到九皇子,哪怕心里不喜欢,脸上也要做出好阿姊的模样。
私下里抱怨的时候,平安公主话里话外也透露着对姜贵妃、九皇子的忌惮。
周贺能够通过科举,还能攀上金枝,其人还是聪明的。
他分得清尊卑,顶多就是偶尔嫉妒上头,会冲动行事罢了。
但,对他认定的贵人,他还是懂得敬畏的。
周贺或许瞧不上琅琊公主的出身,却忌惮她背后的势力。
“回公主,贺倾慕沈先生,确实想求教沈先生的高足!”
周贺恭敬的回禀着。
在他想来,楼彧就是沈度的弟子。
所以,他顺着琅琊公主的话,说想要向沈先生的弟子求教,没有问题。
他身边的几个狗腿子,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隐在人群中的周既明,他既知道楼彧的真才实学,亦了解王姮的“底细”——
这位女郎君,亦是沈先生的弟子!
只是,周既明所熟悉的王姮,素来低调,从不张扬。
拜入沈先生门下也有几年,从未传出过任何的才名。
周既明虽然知道王姮绝对不似外界所非议的那般“废物”,可也不如楼彧天赋异禀、惊才绝艳。
此刻,楼彧被挑衅,王姮站出来为他张目,她的才学真能碾压周贺?
周既明下意识的去看了眼周贺的作品,这人虽然有些“小人得志”,却也是真有几分才能。
旁的不说,只这一笔飞白,就颇有大家风范。
王姮想要在书法一道上赢过周贺,未必能成功啊。
“好,即使如此,本公主便满足周驸马以及诸位郎君!”
王姮并不在意周既明的揣测,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人群之中还有个熟人。
隔着白纱,王姮甜美笑容中带着些许狡黠。
周贺看不清王姮的容貌,却能听出她的笑意。
他禁不住想,京中有传闻,琅琊公主如艳绝后宫的姜贵妃一般,都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儿。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可惜了,隔着羃篱,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更可惜的是,这般美人,竟便宜了楼彧一个沽名钓誉的竖子。
心里暗道可惜,周贺的理智还在:“公主此话是何意?”
我挑战的是楼彧,你一介女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美救英雄?
倒反天罡啊!
还是说,大虞的公主都霸道,就连琅琊公主一个西贝货,都想压未婚夫一头?
王姮笑得愈发灿烂:“怎么?周驸马听不懂我的话?还是说,周驸马不知道我是沈先生的弟子?”
王姮这话,暗含讥讽:周贺,你丫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耳朵有问题!
或是听不懂人话,或是不了解敌人就胡乱挑衅……终究不是什么耳聪目明的智者。
周贺以及他的狗腿子们,全都有些怔愣。
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
他们,哦不,是周贺被琅琊公主简单的一句话给绕了进去。
周贺想挑衅楼彧,琅琊公主则趁机偷换了概念,将楼彧与沈先生弟子划上等号。
面对琅琊公主的小算计,周贺不好直接点破楼彧的名讳,也就只能顺势点头:他要向沈先生弟子求教。
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姮一介女子,亦拜入了沈度门下!
所以,王姮说由她出战,并无问题。
“再说了,我阿兄是何等人物,他的笔,是用来指点江山的,而非供人消遣!”
王姮浅笑嫣嫣,再次出口的话,却带着锋芒。
她就差直接指着周贺的鼻子,骂一句:凭你也配?
周贺不傻,自是听懂了这近乎明示的嘲讽。
他又羞又愤,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握成了拳头。
琅琊公主的嚣张,让他不禁想起了在公主府的日子。
平安公主就是这么的目中无人,言语无状。
她对他,一言一行都随心所欲。
她从未把他当成夫君,而是一个可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玩物!
平安公主也就罢了,到底是圣人亲女,还是带给他荣华富贵的妻子。
琅琊公主呢,她算什么东西,竟敢当众羞辱与他?
王姮:……这就算羞辱?
呵,你瞧不起谁呢!
本公主,今日就告诉你,何为羞辱?
只是用身份压制,那是杀人。
本公主最擅长的则是“诛心”。
王姮根本不等周贺反应过来,或是点头应允,她抬脚越过周贺,来到书案前。
已经有奴婢重新铺好纸,准备好笔墨。
王姮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右手,却没有直接拿笔,而是用右手捏住了左侧的衣袖。
捏好袖口,左手拿起了笔,王姮就开始挥毫。
唰唰唰。
王姮写得竟也是飞白。
刚劲有力的笔墨中夹杂着丝丝露白,其势若飞,宛如枯笔所做。
其笔触,其气势,丝毫不输王姮的老祖宗,那对在书法界堪称至尊的王氏父子!
周贺又惊又怒:这假公主,竟写得比我都好?
众人亦是目瞪狗呆:琅琊公主的书法,竟这般精妙?
在周贺最擅长的飞白上,完全碾压,这还不是最羞辱人的。
最要命的,还是人家用了左手!
左手啊,都能完胜周贺,若是用了更为习惯右手,岂不是要把周贺比到尘埃里?
王姮:……呃,你们想多了!
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的功力。
她既不是右撇子,已不是左撇子,而是左右实力相当。
但,这一次,王姮还真就是利用了世人的惯性思维,继而达到“羞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