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树荫下,王姮命人搭建了一个高台。
长宽各四丈,有着七八阶的台阶。
高台上铺着地毯,放着食案,主位处摆了屏风,立着华盖,四周还有帐幔。
丫鬟、仆妇等,围在四周,各自忙碌。
王姮盘膝坐在主位上,身侧还有一个凭几,随时可以倚靠。
王棉坐在下首,守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堆,火堆旁,则是一块刷洗干净的石板。
石板下面还有一个小火堆,将石板炙烤得都有些发红。
王棉夹着一块猪皮放到石板上,顿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动。
浓郁的猪油香味儿,顺着河边的微风,瞬间弥漫开来。
王棉不疾不徐,拿出一枚鸡蛋,轻轻一磕,蛋液洒在滋滋冒油的石板上。
等待蛋液凝固的时间里,王棉也没有闲着,继续用夹子夹起一片片切得薄薄的肉片。
滋啦!
肉片落在石板上,发出微响,激起香味儿。
王棉有次序的翻面:鸡蛋!肉片!再鸡蛋!再肉片!
给食材翻面的间隙,还不忘撒上一把烧烤料。
混合了孜然、辣椒面的烧烤料,遇到了高温、油脂,瞬间激发出更为浓烈的香气。
随着微风,在河岸荡漾着。
这般霸道的味道,路过的人,都能闻到。
尤其是,对方可能是个吃货!
“……好霸道的香味儿,似乎是胡人的香料!”
人未至,声先到。
高台上的三个小女郎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台四周伺候的护卫们,则顿时警戒起来。
他们将手搭在了腰间刀柄上,防备的同时,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转眼间,河边的芦苇丛中走出来一行几个人。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精壮的护卫,中间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五六个人,中间的老者气度最是不俗。
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没有系腰带,头发半束着,唇上颌下几缕长须,端的是仙风道骨、恣意洒脱。
老者的容貌也是极好的,虽然上了年纪,却仍是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妥妥的岁月不败美人儿。
唯一的不足,就是老者过于消瘦,显得人很是清癯,两颊凹陷,颧骨都凸了出来。
不过,老者的气质太好了,从容内敛,宛若高山之巅的青松,虽然历经风霜,却依然挺拔、傲然。
老者的骄傲,并不尖锐,反而十分的温和,王棉只看对方这气度,就明白了那句什么叫“有傲骨无傲气”。
她似乎看到了温润君子的另一种模版,或者说,杨睿等谪仙老了之后,大抵就是这副模样。
王姮也在打量老者。
她与王棉一样,都意识到,这位绝非凡人。
虽是路人,还有“不请自来”的嫌疑,王姮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郑十三就跟在王姮身后,王姮坐着,她就跪坐在一旁,帮忙端茶递水。
王姮站起来,她也快速的站起来,如同一道影子般,紧紧跟随。
王姮几步走到高台的边缘,微微欠身,“儿见过老翁!”
王棉却有些犹豫,按理,她应该紧随王姮的步伐,也给这位看着就像是大佬的人行礼。
但,石板上还滋滋作响呢,若是自己不及时操作,好好的蛋啊、肉啊,就会全都糊掉。
“小女郎免礼!哈哈,老朽不请自来,是老朽冒昧了!”
老者嘴里说着“失礼”,脸上却一派从容。
他已经到了返璞归真、一切随心的境地。
世俗的礼仪,不再是束缚他的枷锁。
当然,也不是说他无礼,而是到了他的高度,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超凡脱俗。
老者回应王姮的时候,也没有忽略了王棉:“小丫头,别发呆啊,没得浪费了好东西!”
“哈?哦!好!”
王棉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是在提醒自己,赶忙手忙脚乱的给食材翻面儿。
“老翁若是不弃乡间野味,请入席品鉴!”
王姮起身,圆润的小脸上,写满了真诚。
“哈哈!小女郎盛情邀约,老朽就不客气了!”
老者果然随性洒脱,听了王姮的话,竟真的抬脚上了阶梯。
噔!噔!噔!
这是木头碰撞木板的声音。
王棉抬眼,正好看到了老者脚上的木屐。
啧,不下雨、不下雪,这老神仙还在户外赶路,居然还穿着木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范?
广袖长袍、披散头发、脚踏木屐……恣意洒脱、率性而为。
王棉一边继续烹饪石板烧烤,一边暗自忖度着。
王姮这边,已经让出了主位,仆妇们也飞快的搬来一张新的食案。
王姮示意仆妇将食案放在下首,她乖巧的跪坐下来。
这一次,没有率性的盘膝而坐,而是规规矩矩的跽坐。
王姮还是胖的,但多年的教养与习惯,她身姿板正,仪态极美。
老者没有退让,在台阶处,褪去了木屐,穿着足衣,来到了主位。
他轻轻拂起宽大的袖子,随意的盘膝而坐。
“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是哪家的?”
老者坐下后,右手的手肘熟稔的搭在凭几上,身子微斜,尽显随性。
他看着王姮那明显跟主流审美不太相符的圆润身形,眼底却带着笑意。
老人嘛,就是喜欢小辈儿胖胖的、肉肉的,这才是福气满满的富贵模样。
更不用说,王姮容貌极好,皮肤还白。
当下的另一主流审美就是:白!
就连许多男子,为了追求极致的白,不惜涂上厚厚的脂粉。
王姮根本不用敷粉,天生的冷白皮,一身肌肤,欺雪赛霜,白的通透、白到发光。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
王姮还不丑,极致的白+优越的皮相,那点子肥胖,不会让她变丑,反而多了雍容华贵。
老者就很是欢喜。
以他的身份,可不会随意的“不请自来”。
他愿意接受王姮的邀约,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这里的美食味道确实霸道!
二来,胖胖的小姑娘,看着就让人欢喜。
老者心情不错,甚至主动询问王姮的身份。
王姮闻言,本就板正的坐姿愈发恭谨,“儿王姮。”
“王?”
老者眸光一闪,笑道:“失敬失敬,哈哈,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小贵女!”
王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老神仙在提到琅琊王氏的时候,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嘲讽。
王姮暗自忖度,这位到底是看不上整个王氏,还是已经听闻了阿父的“事迹”,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污了王氏的盛名?
“不敢!老翁谬赞了!”
王姮收敛思绪,银盘般的小脸上,满是谦卑与乖巧。
老者眼神微凝,渐渐止了笑,看向王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王氏种种,与她一个小女郎有甚相关?
果然啊,老朽的心境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居然又受到了世俗的影响。
王姮的眼睛太过澄澈,老者对上宛清泉的眼眸时,都忍不住的自省着。
忽然,老者觉得,这福气满满的小丫头,有助于他的修行。
他来了兴致,故意逗弄王姮,“王家的小丫头,那你说说看,我如何‘谬赞’了?”
王姮张大嘴巴,整张小脸都写着一个字:“啊?”
什么意思?
我说您谬赞,只是一句自谦的客套话。
您倒好,居然让我“自省”?
什么意思?
您这是要让我自曝其短,自己证明自己种种不肖,确实配不上琅琊王氏的盛名?
王姮的小表情,太生动了。
仿佛一张纸,所思所想都清晰的表露出来。
老者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儿,“王氏以书法闻名于世,小丫头,可愿写几个字给老朽看看?”
王姮继续“啊”,不过,老者的气场太足了,王姮面对他,甚至比见到郑媪、先生等还要忍不住的敬畏。
“老翁既有吩咐,那、那儿就献丑了!”
王姮虽然觉得怪怪的,为什么自己要这般对一个陌生的、不知来历的老者毕恭毕敬,但还是乖巧的选择听话。
仆从们非常能干,王姮这边刚刚说要“献丑”,他们就已经利索的拿来笔墨纸砚。
白芷给王姮铺好纸,又快速的研磨。
白芍则帮王姮系好襻膊,将袍袖束缚起来。
老者眸光一闪,咦,此物倒是巧妙。
虽然只有一根布条,却能够让双手的行动更为便捷,不至于受到袍袖的影响。
王棉不知道自己又小小的做了个“发明”。
她以为,襻膊自古有之,殊不知,哪怕是“自古”,也有个过程。
至少在大虞朝,还没有襻膊。
这种东西,直到宋,才有了明确的记载。
老者也只是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句,并没有表露出来。
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襻膊,老者对王姮这个福气的小丫头,愈发感兴趣了。
王姮不知道老者的想法,她规规矩矩的拿起笔,轻轻在砚台上蘸了墨,就开始写了起来。
老者站起身,两三步就来到了王姮身后。
他仔细看着,唔,还不错,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来说,能够有这样的水准,已是合格。
但,算不得优秀!
老者: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丫头不是内秀,而是真的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