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
上谕,韩国公其弟太仆寺卿应天府尹李存义,其侄李佑多行不法之事,本当交付有司。念其开国功臣之后,特旨流放崇明岛。
郑国公常茂,不顾皇亲国戚之身行事莽撞荒唐,有失体统。本当革职法办,念其乃功王之后。革去一切官职,罚三年。着于通济门外守城,以儆效尤。
这一天,从乾清宫中发出三条上谕。
前边这两条很是波澜不惊,因为朝堂上的人都清楚,看似严厉的处置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只有第三条上谕,才让文武百官从中闻到了一些别样的气息。
韩国公上书称已老迈,请回乡养老。
帝许之,赐金六百,银两千,另有五百军士护送回凤阳。
霎时间京师之内,朝堂内外暗流涌动。
韩国公李善长在洪武四年的时候就提出过回乡养老,可这么多年还一直都居住在京城当中,且在朝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暗中操控着朝堂上的许多事物。
现在突然就回乡了?
放下手中的所有权利,回乡做个富家翁?
那韩国公退出朝堂之后,留下的巨大的权力真空怎么办?
朝堂之中地方上那些抱着韩国公大腿,共同进退的同门官员们怎么办?
就在这种忐忑的心情之中,洪武十七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在奉天殿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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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
礼部唱官嘹亮的嗓门之中,犹如仙境的奉天殿内外,群臣如潮水一般的叩拜。
皇帝穿着衮服,沿着丹阶缓缓登上御座,偶尔俯瞰的目光,让群臣跪着的身影越发的谦卑。
年轻的太子,英气勃发的站在皇帝的身侧,满眼坚毅。
“起....”
随着礼部唱官的呼唤,跪着的群臣齐齐起身。
而就在他们起身之时,他们之中许多人的目光在不经意的扫过御前,距离皇帝和太子最近的位置时,不由得一愣。
一个更加年轻的身影,穿着簇新的蟒袍,微微躬身站在丹阶之下。
即便是躬身,他的身形看起来依旧很是高大,年轻的脸上满是俊朗,跟他身前须发皆白的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多人心中,骤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曹国公,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位极人臣了!”
大殿之中,文武分列两班。
而曹国公李景隆,竟列在武臣之中的第三位。
那些战功赫赫的开国勋贵军侯们,无论是战功还是资格,都远在其上。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也只能站在他身后。
“光禄寺卿....”
“金吾卫都指挥使...”
“三千营都指挥使...”
“掌皇城禁卫军事....”
“东宫勋卫统领...”
“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
“五军都督府前军佥事....”
“嘶.....”
那些暗中算着李景隆身上官职的人,越算越是胆战心惊。
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竟然有了这么多权柄?
这还单单是表面上的,还没算皇帝和太子给他的诸多勋职还有加的各种将军封号。还没算他身为皇帝和太子的心腹,可以行使的其他种种巨大的权利。
许多人看着李景隆的身影,目光之中渐渐的露出几分....渴望!
巴结他的渴望!
他曹国公弱冠之年,即已位极人臣,深受两代帝王的器重与宠爱。若是能庇护于曹国公门下,岂不是日后仕途,能畅通无阻青云直上?
“曹国公喜欢什么呢?”
“以后还真要跟曹国公多走动走动?”
但也有另外一些人,看的更加的深远,且在沉思着别人想不到的事。
比如那些六部尚书们,就在心中暗自思量。
大明朝最尊贵的,就是开国六公。
无论是站在曹国公前面的信国公汤和,还是领兵在外的颍国公傅友德身上的爵位,跟曹国公那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相比,都要逊色一筹。
毕竟,曹国公可是开国六公之一,而他们的公爵则是后封的。
人家的亲祖母就是曹国长公主,人家不但公爵之号是希望罔替的,曹国两个字的封号,也是代代传承的。
如今韩国公李善长退了,开国六公之中活着的就剩下殿中的徐达,还有远在河南练兵的宋国公冯胜。
其他两家,郑国公常茂莽撞粗鄙,收到惩处,申国公邓镇因为韩国公家的事如今也在家避嫌。
就算他们俩家没出事,跟曹国公李景隆的权柄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
再加上魏国公徐达和曹国公李景隆的关系,宛若父子。
如此算算....
六部尚书们,看着李景隆的目光愈发的炙热。
但也有人,别有深思。
大理寺卿都察院右都御史詹徽,一直在偷偷的打量着李景隆。
“嘶.....”
“再过十年,倘若魏国公宋国公不在了...大明开国六公之中仅存的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届时年富力强的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大明第一公!”
“届时大朝会,文武之首就是他曹国公!”
“绝对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不单是两代帝王的器重和宠爱....”
“听闻曹国公出入宫禁,与宫中嫡皇孙平日以表兄弟相称,犹如一家之亲!”
“而他最近还在掌管着,要给太子选妃之事!”
“一旦选妃结束,不管谁家的女儿做了太子妃,都跟他曹国公有一份割舍不开的香火之情!”
“也就是说,他李景隆只要不早早的死了,会得到的是三代帝王的宠信,会有来自后宫的支持!”
“倘若....”
詹徽心中猛的一个哆嗦,暗中想道,“三代帝王,几十年的时间。倘若....万一皇上和太子之后的帝王有英年早逝的.....而他李景隆又是个长寿的话.....”
“嘶....”
他心中不住的发颤,“他独掌朝纲,后宫之人又跟他有香火情,到时候新君年幼....他曹国公岂不是.....?”
瞬间,詹徽想到此处,差一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而且越想越是心惊,完全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呀!
“必须除掉此人.....”
詹徽心中暗道,“不然,将来就是个祸害!”
“他比李善长可难缠多了,李善长最多是个文官。”
“可是现在的李景隆,不过是小小年纪,就有了军政大权。”
“在京,执掌皇家府库,率领禁卫精锐!”
“出京,拥兵数十万,手持皇命金牌,若再有战功,直接势不可挡!”
“于公,世袭罔替曹国公,身份显赫血脉尊贵!”
“于私,曹国公这一系,军中部将遍布天下,一呼百应!”
“嘶.....”
詹徽脑中,瞬间想起一个人来,“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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