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冉定定看着菁菁,等她笑得缓了过来,才有些无奈道,“我本来是飞鸽传书给你,告诉你晚上去看你的,怎么你现在就来了?”
菁菁嘟着嘴道:“谁叫你说正在西华楼吃饭。槐园的饭菜我已经吃腻了,我就是要来换换口味,怎么了,我现在都出来了,不行也得行。”
田冉摇头苦笑,把桌上的几样西华楼的特色佳肴推到她面前,“快吃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成云却疑惑地问,“公主是一个人出来的?你那两个侍卫呢,怎么不见他们人?”
菁菁边吃边含混摆手道:“那俩人碍事……没叫他们。”
田冉笑了笑,并没有说穿。
那两个北周追风营的侍卫从来都是寸步不离菁菁,即便晚上睡觉也是轮流在屋外值守。这大白天的,要躲过他俩的视线跑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除了那两人另有菁菁安排的任务,田冉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缘由。
他猜测菁菁像这样偷跑出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追风营在平城有自己的隐秘据点,也有潜伏的高手,菁菁作为追风营在平城的统领,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几乎封闭的槐园,否则她就无法指挥追风营的人了。
北周在平城有自己的利益,随时掌握平城局势的情况也是菁菁的工作,田冉和菁菁相互都心知肚明,谁都没有说破。
菁菁的胃口出奇的好,吃起来也毫不客气。
这时候,她似乎真的就是一个饥不果腹的小乞丐。摆在她面前的菜肴几乎被她一扫而光。她揉了揉肚皮,歇了一口气,终于举起了酒杯,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杯中酒爽快地一饮而尽。
趁这个间隙,田冉伸过头在成云耳边小声吩咐,“让小二再上几道饭后的甜点。”
成云笑了笑,飞快地跑了出去。老伍也适时告退,去到门外巡视。虽然西华楼内外都布置了赤血盟的人,但平城王既已动用扶桑忍者,就不得不小心提防。
“不着急,慢慢吃,菜还没上齐。”田冉对菁菁微笑道。
菁菁拿起桌上还微热的方巾抹了抹嘴角,开心道,“很久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了。”但她随即又黯然叹道,“如果能天天吃,那该多好!”
女孩子心情总是多变,如果不能领会她的意思,想必就会吃苦头。
田冉当然听出菁菁话里有话,他笑了笑,悠然道,“天天吃也不是不可以。”
“哦?公子莫非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离开那个‘牢笼’?”菁菁手托香腮,呆呆地看着田冉。
“你是北周公主,你要离开那里没人敢拦你。可是你走了,只怕你在平城的工作就不好做了,你哥哥宇文拓免不了要责骂你。”
“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田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
菁菁立时来了兴趣,她飞快地拍了一下田冉的肩膀,急忙道,“别卖关子,快说……”
田冉稍一思索,缓缓道,“目前平城的局势对你们北周最为有利,你们夹在平城王与陈楠公主之间可以说是左右逢源。两边都想讨好你们,都不想看到你们帮对方。所以这种情况下,待在槐园,保持中立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你要来西华楼吃饭……”
他顿了一下,盯着菁菁,笑道,“你既然今天能溜出来,其实你哪一天都能偷跑出来,整个平城本就可以随便吃。”
菁菁嘟起嘴,把头转向窗口,再也不看田冉一眼。她话中的意思其实是让田冉每天陪着她,没想到田冉真是个榆木脑袋,竟然不解风情。她恨不得拿田冉的脑袋当木鱼敲。
田冉笑了笑,并不在意菁菁嫌弃的表情,反而叹道,“我本来是可以每天等着你跑出来陪你吃饭的,但目前的局势又不允许。我已成了平城王的眼中钉,一不小心就会性命不保,只怕会连累到你。”
菁菁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她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你这是转着弯让我帮你啊?”
她随即大度地挥了挥手,“说吧,要我怎么帮?”
“我本来是想今晚说的,你既然都答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田冉露出爽朗的笑容。
菁菁伸出一只手掌在田冉眼前摆了摆,“我可没答应啊,还要看你说什么?如果对我们北周不利,就算我答应了,我二哥也不会答应的。”
“放心好了。”田冉正色道,“我只让你办一件事。这件事情绝不会损害北周的利益。”
菁菁点点头,“我在听。”
“转告你二哥宇文拓,三足鼎立无论是对南陈还是对北周都没有好处。平城王志在天下,他很可能就是前朝司马皇族的后裔,我们南北双方只有联合起来,才能阻止他复辟的野心。否则一旦平城王在平城形成鼎足之势,他又占据四平山的险要,将成为我们双方的大患。”
“平城王冯玄就是司马家的后裔?他要复辟司马皇朝?”菁菁放下碗筷,惊讶道。
“还没最后证实,但种种迹象表明,平城王就是隐藏的司马皇族后裔。”
菁菁沉默了半响,“就转告这句话?”
田冉点点头。他与宇文拓从小在北墨书院读书,也是最好的朋友,相互都很了解。宇文拓是个聪明的雄主,必能领会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想让我们怎么联合?”菁菁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平城王之前曾派季无名去北周联络当时的大皇子宇文硕,意图相互扶持,平城王帮助宇文硕登上帝位,宇文硕也支持平城王在平城分治天下。后来你二哥宇文拓平定了宇文硕的叛乱,平城王勾结北周的阴谋才没有得逞。但我知道平城王并没有放弃与北周的联系,他之前押错了大皇子宇文硕,现在你二哥已是北周帝位的继承人,据我所知,他已派人面见了你二哥宇文拓,具体会面的结果我还不得而知,但想必平城王会承诺给北周相关利益,我只希望你二哥不要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住。”
菁菁抱着手靠在椅子上静静思考了一会,干脆利落地说道,“我会把你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他,这个平城王狡诈阴险,他承诺的东西本就不可信,我会对我二哥说明利害关系。至于我二哥会怎么做决定,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田冉微微点头,转换了话题,“听说你父皇的病情仍未好转?”
菁菁摇摇头,黯然道,“前日刚从宫里传来消息,我父皇恐怕时日无多。现在所有大事都由我二哥做主,他虽未继位,但已事实上掌握北周军政大权。”
田冉凝神看着窗外,似在思考什么。
北周老皇帝如果病逝,新君继位,按常理不会在短期内发动战事,宇文拓必然会先稳定内局,之后才会对外谋划扩张。这对他们其实是个好消息。
但田冉还是高兴不起来,他了解宇文拓,宇文拓不是按常理出牌之人,对整个天下又怀有强烈的征服欲望。如果谁都以为他会这么做,他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如何才能说服他呢?
田冉想到了一个人——公孙离,他跟宇文拓的共同老师。
菁菁只能把他的意思带给宇文拓,但要说动宇文拓,恐怕只有公孙离。因为他不但是宇文拓背后的智囊,也是田冉整个复仇计划的引路人。
阳光已从窗台移到了屋内的桌面一角。刚好照在菁菁的脖颈上,她的脸在溜出来的时候故意涂抹得有些肮脏,但脖颈却还是雪白嫩滑,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白里透红,犹如天鹅一般动人。
田冉脸一红,把视线转到门外。
门外,小二正把几道甜点用一个大托盘端了上来。
菁菁此时却已索然无味,提到她父皇的病情,她已没有心情再吃了。
“我想明天回北周探望我父皇,今天来这里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菁菁语声有些哀怨地说道,“我想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田冉轻轻点头,微叹一声,“的确该回去。”
世事无常,亲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难以忘怀,不论什么人,不管高低贵贱,最幸福的其实是有人可以牵挂,田冉对此深有体会,却已无法再体会。
他想了一会,又道,“还有个事要麻烦你,帮我带封书信给我的老师公孙离。”
“行,你晚上不是还要来看我吗,顺便把书信一起带过来。”
田冉笑了笑,“今晚你也可以来傅宣的府上找我。你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最好还是留在槐园。每次看到我,他俩总是生怕我把你抢走了。”
菁菁扑哧一笑,白了田冉一眼,“他俩对我可是忠心耿耿。你最好不要欺负我,否则……”
她忽然语声小得像蚊子,“我……我可不会轻饶你。”
吃完饭,田冉陪着菁菁下了楼,准备先送她回槐园,再回住的地方处理些盟内的事务。
在楼下大厅,菁菁潇洒地抛给那小二一锭银子。小二手里捧着这意外之财,乐得合不拢嘴,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他放菁菁上楼其实只是因为有赤血盟的人在楼下给了他暗示,没想到菁菁还真的遵守了承诺。
白天日照满天,夜晚并不一定就会有星星和月亮。
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亦总是常态。
从傍晚开始,天空就又聚集了满天的浓云。夜色才刚暗下来,街道上就变得冷冷清清,已没有什么人在街上行走。冷风阵阵袭来,让夜晚变得更冷。
傅宣府邸的大门紧闭,门口灯光昏黄。
夜风划过长街,两只橘黄色的灯笼在府门上随风不断摇曳,就像两只失去灵魂的眼神,呆立在寒风中。
停职官员的府上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看起来总是有些凄凉。因为没有人登门,谁都怕自己被牵连,世态炎凉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府门外还有一队无影卫的侍卫在严密值守,更是让人不敢接近。
田冉三人却已进入府中。
他们当然不是大摇大摆地走大门拜访,而是从暗道进来。
傅宣自己的府邸也有暗道,这条暗道的尽头就在长街另一端的一处平房内。这间平房是傅宣府里老管家的一个私宅,平时没有人居住,只是作为杂物和库房之用,极为隐蔽。
田冉今夜到来并未预先通知傅宣。他想到傅宣既已被软禁在自己府中,按常理他为了避嫌,应该哪都不方便去,只能待在自己府上。虽然府中有暗道,但田冉觉得不到关键时刻,傅宣会始终留在自己的府中。
没想到这次田冉却猜错了。
傅宣不在自己府中。
暗道通往傅宣的练功房。这里除了一张方正的茶桌和几张休息用的椅子,其它地方都摆满了各种兵器,看起来像是一处兵器的储藏室。
傅宣喜欢收集各种名贵的刀枪剑戟,这处练功房是傅宣的禁地,没得到许可,下人不敢随便到这里来。只要没有公干,每晚傅宣都会来这里练习武艺,这里也是他静心思考的地方。
相对来说,书房反而是傅宣对外公干的地方,说到私密性,人来客往的书房远远比不上这个练功房。
此时,这个练功房灯火通明,房间里却没有人。按照之前与田冉的约定,傅宣如果不在府中,会将练功房的灯火全部点亮,并在桌台上点上檀香。檀香点燃的数量表明他离去的大概时间,一支香就是一个时辰。
从暗道出来,田冉三人看着空无一人的练功房皱起了眉头。桌台上两支檀香正飘着渺渺青烟。檀香已烧了一半,意思是还有一个时辰傅宣才能回来。
成云正要出去找傅宣的老管家问问是什么情况。
忽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急促,听声音有多个人。他们正往练功房急匆匆赶来。
不知是谁过来,田冉三人只能先回到暗道暂时回避。
练功房的门开了,听脚步声,有三个人陆续进入,随即门又重新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