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空气异常清新,蒙在夜空上厚重的浓云开始散去,一小块无云的天空已露出点点星光。
风也停了,星光在流云间闪闪烁烁。
军营到处裹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寨墙上每隔十几米就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将附近照得一片通明。
寨墙里侧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蒙着白雪的营帐,每个营帐都熄了灯安安静静的,除了营帐门口有人轮值,里面的人似都已睡去。
高大的城墙上,值守的士兵在墙垛之间来回巡视,没有丝毫懈怠。
“暗堡中的神秘人联系上了?”陈楠边走边问。
田冉点点头,“联系上了。那个暗堡的堡主的确就是李为。”他接着道,“但他是去年才调派到暗堡,原来暗堡的人全部更换了,之前在暗堡中发生的事情已没有人知道。”
“以前的事情可以慢慢查,重要的是这个暗堡现在是我们的人在掌控,那就相当于这个暗堡变成了我们的。”
“但愿如此。”田冉遥望远方的星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想起暗堡里的那个督军唐岳,他虽是李为的好友,但他总觉得李为要说服唐岳并不会那么简单,虽然唐岳看起来和善,也知书达理,但他毕竟受过平城王的恩惠,像唐岳这种自视清高,知恩图报的读书人,于情于理都很难背叛平城王。
即便唐岳有良知和正义,但在恩情面前,他或许很难做出改变。
陈楠觉察出田冉的顾虑,安慰道,“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让这个暗堡为我所用,只要那里能像城防营一样不要与我们为敌即可。”
田冉笑了笑,回头看着陈楠,“只要李为还在那里,暗堡就一定有用。”他继续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甘飞经常去暗堡巡视,李为判断,他们在暗堡会有阴谋。有可能会利用里面的机关,对我们不利。”
“哦,难道他们会在那里设下圈套?”陈楠眉头轻皱,“目前我还没有收到任何与暗堡有关的消息。”
“或许是时机未到吧,要不就是他们还没准备好。”
陈楠点点头,“不管怎样还是要提前做好防备,我会通知严维他们,密切留心这个暗堡的情况。”
“关于这个暗堡,还有个问题。”田冉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说。”
田冉想了一下才接着道,“暗堡里面是空的。里面空间确实很大,但几乎没有任何粮草和军械,平城王并没有把这个暗堡当做存放物资之处。听李为说,存放的地点是在另外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其它隐秘的地点,我们还没有发现。平城王把李为调派到这里也说明这个暗堡的作用不是我们之前预料的那样。”
陈楠微微一笑,“平城王在平城深耕二十年,自然是狡兔三窟。这不足为奇,我会安排姜河继续打探。”她侧过头看着田冉,“还有什么其它消息?”
田冉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眉头紧皱,似乎不能确定要说的是否准确,怕说出来过于震动。
“有话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陈楠看到田冉欲言又止的神态,轻笑一声。
“关于平城王冯玄的家族背景你们近卫门有没有做过特别的调查?”田冉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对平城王家族的疑问说了出来。
陈楠停下脚步,注视着田冉,“你怀疑冯玄的家族背景有问题?”
田冉点点头,目视远方的黑暗处,“他女儿冯希儿说的话让我一直很疑惑,她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家族的命运,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告诉我她的家族与朝廷有仇,而且这个仇恨还是百年前结下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楠低头沉思片刻,忽然一惊,“你是说冯玄是前朝皇族的后人?”
田冉目光严峻,缓缓点头。
“百年前岂不就是司马家的天下?”
“没错。”
“冯玄难道就是司马家的余党?”陈楠惊讶道。
田冉轻叹一声,“看起来似乎就是,只是还没有得到实证。”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陈楠眉头紧皱,但眼神却闪过一道亮光。
“冯玄在平城已是一方诸侯,权利和荣华富贵都有了,但还不满足,还想要谋反,看来他这是要复辟他前朝祖上的荣光。”陈楠忽然醒悟道,“我明天立刻安排人去他祖籍密查。”
田冉摇摇头,“冯玄是不是司马家的后裔其实已不重要。按李为的消息,年后几个月之内,他们就要起事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陈楠微微一笑,“有啥好怕的,我们也没闲着。”
她继续自信地笑道,“父皇已经帮我秘密调来了镇南军,后续还会将镇守两湖平原的虎贲军前出到平江一线,随时能应对平城的局势,再加上十万平江水军,即便冯玄就是司马玄,想要复辟他祖先的天下,怕是也只能在平城束手待毙。来,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镇南军在新营地安置得怎么样了。”
陈楠拉着田冉的手臂,就往那处新营地快步走去。
她刚才听到冯玄家族背景的消息还有些焦虑,但现在脸上忽然又毫无惧色了。或许陈楠觉得现在的力量对比,他们已经强于冯玄。不管冯玄是什么身份,都能稳操胜券。
田冉只有苦笑。他知道冯玄如果真的是要谋天下,他的阴谋绝不会那么简单,暗地里的实力对比也没有那么乐观。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冯玄有没有秘密发展新的军队。
幸好是在夜晚,陈楠没看清他脸上的苦笑,否则免不了一番嘲弄。
镇南军的新营地一片灯火通明。
营地里的士兵竟然还没睡,还在忙碌着什么。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只有走近才发现他们是在重新构筑营地的防御网。
原来的营地只提供了营帐等吃住用品,并没有在营地周围构建拒马、壕沟等防御设施。可能夏国权觉得光靠营寨的寨墙不足以抵挡敌人的来袭,所以特意在自己营地的四周布下了壕沟,陷阱和拒马,以防备敌人的进攻。
看来夏国权这人是极为小心之人。但他这样做也无可非议,毕竟来到不熟悉的野战营地,做好了防御才能安心入睡。
陈楠和田冉只是远远看着没有走进营地。
镇南军构建的防御设施已接近完成。主通道前的壕沟已经挖掘好了,大批拒马也已经安放在营地的主通道之前,正在挖的陷阱是在夏国权的营寨前面,只有那里还在忙碌。
“这个夏国权还真有两下子,行军打仗毫不懈怠。”陈楠轻声叹道,“如果我那四支边军也能这样,那就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田冉注视着镇南军士兵的行动,也不得不感叹,“镇南军一直在南部作战,不像平城边军一样,已有二十年没有战事,毕竟实战与操练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夏国权的谨慎和小心想必也是从血的教训中得到的。”
陈楠忽然转过身用黑得发亮的双眸注视着田冉,“你在北墨书院待了十几年,想必读的不仅仅是圣贤书。听闻北墨书院以墨家的兵法最为独到,你看我这营寨的布局和防御还有哪些不足?”
田冉笑了笑,“公主这是在考我吗?”
陈楠背着双手,悠然道:“要成为我的驸马可没那么简单,不是父母指腹为婚就行的。”
田冉只有苦笑,只不过这次的苦笑在镇南军营地通明的灯火下没有掩饰住。
陈楠见到田冉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
“这个营地的选址不但没有问题,而且很绝妙。一来,这里远离平城王管制的那六支边军的驻地,即便平城王发动攻击也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二来,这里扼守四平山脚下通往南方的路上通道,能确保陆上支援的畅通。其三,这里靠近平江水域,必要时还能得到平江水军的协助。不得不说这个营地的选址的确很绝妙。”
田冉继续说道,“如果还有瑕疵的话,或许就是营寨的自身防御做得不够,这也是夏国权要加强自己营地防御的原因。”
陈楠摸着小巧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忽然拉着田冉的手道,“依你看,要如何加强营寨的整体防御?”
“用兵之道,在于虚虚实实,让敌人捉摸不透。”田冉笑了笑,“武装到牙齿不一定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时候四面透风的空城也能退敌。一切就看你想让你的敌人如何看待你。”
“哦,说说看,如何才能让你的敌人按照你的想法行事?”陈楠来了兴趣。
“如果你想让敌人麻痹大意,那就不必修筑坚固的工事,至少表面上不要让敌人看到。反之,如果你想让敌人知难而退,那就必须亮出自己最强大的肌肉,让你的敌人畏惧、胆寒而不敢进攻。”
陈楠就此沉思良久,忽然用力拍了一下田冉的肩膀,“我明白了。”
陈楠脸颊红彤彤的,映衬着附近镇南军营中通明的火光,看起来就像夜空下的晚霞,温暖而迷人。
“现在营寨外围没有构筑防御设施,反而让平城王摸不透我们的想法。不知道我们是长期以此作为营地还是临时的。更猜不透我们会不会开拔,向何处开拔。”
田冉点点头。
“古人说的没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切都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制定策略。”陈楠沉思道,“我们现在就是要让平城王摸不透我们的想法,所以故意露出些破绽,反而会让他们疑惑。但我们军营里面还是要像镇南军一样,积极做好御敌准备。”
“你这些话可以总结成四个字,‘外松内紧’。”
“很绝妙的概括。”陈楠笑了。
“所以镇南军夏国权的方法可以向全军推广。这个营地的位置如此重要,绝不能有失,营地的防御必须抓紧落实。”田冉断然道。
陈楠点点头,她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田冉,“你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如何?”
田冉轻轻摇摇头,“目前的形势,在平城必须有人,不能让平城王完全控制平城,否则一旦平城完全落入平城王之手,对今后的形势极为不利。”
他目光柔和看着陈楠,“你的身份已不适合继续留在平城,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拿你作为人质,何况也只有你能掌控这里的边军。而我是江湖身份,留在平城最合适。”
陈楠神色有些失望,她知道田冉说的没错,但还是有些不舍。
“往后你待在平城只会越来越危险,一旦平城王起兵,必定会全城抓捕与之对抗的人士,你让我如何放心?”
田冉微笑道,“我们赤血盟在平城也经营多年,平城王想拿下我也并不容易。”
陈楠轻皱眉头,双手紧握住田冉温暖的手,凝视着他,“以前在城中还有近卫门和城防营可以帮你,现在近卫门的力量已几乎全部调到这里,城防营的控制权也落入平城王手中,城里除了你们赤血盟自己的人就没有人能帮你了。”
田冉抽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陈楠的手背,“不必过于担心,城防营的将士大多是傅宣的老部下,很多人也与我熟悉,这些人都是可靠之人,也是可以暗地里借助的力量,必须要保持联络,未来他们或许是可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陈楠忽然把头埋入田冉的胸口,再不说一句话。
陈楠头上的发髻在田冉脸颊上微微摩擦,发梢飘着淡雅的清香,无遮无挡地沁入田冉的心脾。
陈楠柔软的身体和温润的呼吸更是在他胸口微微起伏,田冉双手有些无措,在大庭广众之下既不敢拥住陈楠,也不能推开她,只能双手轻轻环抱着陈楠娇小柔软的身体。
即便这样,田冉也觉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还好,附近小红率领的近卫门亲兵以及身后的成云和老伍都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都很默契的没看见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