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深秋的四平山,还能听到雷声并不多见。
这样的雨已许久未下,附近山林已经干燥得随时都可以点燃,这场大雨如同甘霖来的正是时候,可对于正在平阳关值守的士兵就有些苦不堪言。尤其是在夜晚,山中深秋的夜本就已经很冷,再加上大雨和电闪雷鸣,在这样的夜里值守绝对是一种煎熬。
位于四平山咽喉要道的平阳关处于南陈与北周交界的最前沿。这里四周都是高山峡谷,唯一的道路就在平阳关的城楼下。
四平山脉是南陈隔绝北周进犯的天然屏障。
虽然南陈与北周已有二十年没有发生战事,可在边境地区小规模的刺袭行动仍时有发生。
这里虽然只有平阳关一条不大的官道,但在高山峡谷间仍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羊肠小道,只不过这样的小道已经不能算是路。这样的路面通常狭小得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行,稍不小心就会跌入身旁的万丈深渊。尽管如此,北周的精锐斥候仍能凭借绳索和极佳的身手,通过这样的小道,隐秘的探视平阳关的动静。
这样的隐秘通道绝不会有平民知道,即便知道了普通人也无法行走,因为这需要有着极强的攀爬能力。北周追风营的暗探进出平城,走的就是这条无人小道。平阳关的守军当然也知道北周斥候在高山峡谷之间有隐秘的暗道,所以边境上的刺袭行动大多发生在这里。
平阳关的守军属于南陈北境边军的第一军,领兵的将军叫隋惜劲,虽然名字叫惜劲,但隋惜劲打仗却从不惜力,他从一个小兵成长为第一军的领军将领并不只是他是平城王冯玄的心腹,还因为他打仗勇猛。
只不过隋惜劲的勇猛有些用力过度,他对投降和失去反抗能力的兵士也照杀不误,在军中以嗜血着称。他曾是前镇北王郭淮手下的校尉,因为滥杀无辜被郭淮严令斩首,恰巧被时任兵部尚书的冯玄偶然遇到,以军中需要勇将为由亲自说情才免于一死,所以隋惜劲对于冯玄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在郭淮死后,隋惜劲被冯玄提拔为第一军的将军,担任镇守平阳关门户的重任。
镇守平阳关的第一军总共有两万人,但因为地形限制,关内设施容纳不了那么多士兵,平时驻守在平阳关里面的只有五千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分散在平阳关周围沿线的十个营垒里。每个营垒有一千五百人的编制。
这些营垒也是隐藏在深山里,依山势而建,相互之间都有小道联结,如同依附在山上的一张大网,与平阳关一起成为南陈守卫四平山的核心力量。
隋惜劲的军部就设在平阳关内,这里也是北境边军第一军的核心所在。
雨还在不停下。冷雨密集洒在平阳关的城楼顶上,发出持续不断地“噼啪”回响。天空不时划过惨白的闪电,伴随着震耳的雷鸣,间或将整个平阳关和附近的山林照得一片雪亮。
时间已过了子时,下个时辰的更鼓还未响起,军中打更的更夫敲完子时的更鼓就不知躲在哪里睡觉了。这样电闪雷鸣的夜晚,即便敲更也没人听得见,谁会在意有没有按时敲更呢?
此刻隋惜劲并不在将军府中休息,他正大呼小叫的与几个手下在城楼内行酒令喝酒吃肉。这样的恶劣天气,他不但没有擅离职守,反而来到了第一线。虽然值守时期喝酒违反军令,但隋惜劲就是这里的老大,没人敢说不是。何况这样的天气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隋惜劲今夜为何来城楼亲自值守?他作为平阳关最高阶守将,早已不用亲自值守,除非有特殊军情。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从外面跑进来一名精干哨探,他浑身都已湿透,黑色的甲衣下还不断滴着清亮的水珠,他大声禀告道:“将军,已收到对面的暗号。”
隋惜劲用力放下手中酒杯,目光随之突然一变,眼里透出一股精光。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才那个还在喝酒吃肉嬉笑怒骂的莽夫,而是又变回了第一军的统领将军。他站起身,挥手让陪他喝酒的几个手下退下,又大声对他的传令兵喊道:“让冯进马上进来。”
冯进是隋惜劲的副将,年纪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也是他在第一军的左膀右臂。论官职,在第一军中只居于隋惜劲之下,他在第一军中专事情报刺探和特别任务作战。据说身手甚是了得,虽说个头不高,但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尤其擅长飞刀暗器,平时四平山中的反北周暗探的行动就是由他来负责。
今夜隋惜劲喊冯进过来,莫非是为了阻击北周追风营的渗透行动?
城墙上的士兵大多已经聚拢在城楼的屋檐下躲雨,城墙上只留下几个冒雨巡视的卫兵。
平阳关今夜轮值的副将冯进正冒雨站在城墙上遥望远处的山林,在雷雨中那里似乎隐约传来喊杀声。但夜晚的山林漆黑一片,即便偶尔的闪电能照亮片刻,远处的山林中也还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传令兵已冒雨跑过来向他传达隋惜劲的指令。
冯进点点头,视线从远处收回,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挥手叫过来一个正在巡视的卫兵,大声命令道:“注意观察,有情况立刻禀告。”随即匆匆返回城楼内。
看到冯进进来,隋惜劲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冯进,“来,暖暖身子。”
“将军,我已派出两支小队接应,对面已有喊杀声,莫非是出了差错不成?”冯进接过酒杯还来不及喝就急忙道:“要不要再派一队人去接应?”
“听到交战的声音了?”隋惜劲不慌不忙问道。
“是。”
“那就好,说明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隋惜劲沉声道:“先不要动,再派人过去恐怕打草惊蛇,反而会让对方认为是发生了重要军情,先稳住。”
冯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神色冷峻道:“是,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隋惜劲似乎很兴奋,他用力拍了拍冯进的肩膀,粗声道:“兄弟们很久没有立功了,就看今晚了。”
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满身雨水的卫兵,急切地禀告道:“将军,前方五百米出现大批北周军队。”
“有多少人?”隋惜劲并不慌张,平静问道。
“黑压压一片……关前的道路上全是北周军队……”那卫兵慌张应道。
“慌什么!”隋惜劲一脚把那卫兵踹开,顾不上大雨,急忙来到外面的城墙上。
果然,平阳关远处的平地上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军阵,在雷电的照耀下,军阵里的兵器在闪电下不断向城楼反射寒光。军阵中央一面大旗在雷电中突然现出,上面两个“宇文”大字格外耀目。
隋惜劲急令传令兵擂响战鼓,这是紧急军情的鼓声,所有人听到这鼓声必须全副武装迅速集结。
这样的雨夜,难道北周军队是要进攻平阳关?
平阳关内很快灯火通明,集合的号角瞬时响彻天际,凄厉的号角声和沉重低沉的鼓点在这一瞬间竟完全盖住了外面的雷雨声。大批士兵紧张的从营房里跑了出来,但他们着装整齐,并不显混乱,看得出平时是训练有素的。他们披挂整齐,手拿各式武器开始在各个营区快速列队。
号鼓响过三遍,城墙上已站满了士兵,各种防御器械不断地被紧急运到城墙上,手持弓箭的士兵弯弓搭箭已做好了随时发射的准备。城门后面有更多的士兵正在集结待命。很多士兵刚从睡梦中惊醒,但在这大雨浇灌下早已清醒过来,全都紧张地手持武器,一个个默不作声,正等候命令的下达。
士兵的反应速度很不错,部队的部署也是井然有序、层次分明,各自都在各自指定的防区待命,并不显慌乱。隋惜劲环顾四周,看到手下各支部队都已到位,他神情很是满意,这说明他平时的演练没有白费功夫。
隋惜劲的神情已经轻松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人员和军械到位,凭借平阳关的险要地形,即便守军只有五千人,也没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攻下平阳关。
城下北周的军队并没有发动进攻,他们还是停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大雨中,双方都在紧张地对峙。
又过了一会,阵前忽然火光通明,军阵前方不知何时撑起了一个防雨的大幕,犹如一个巨大的雨布,遮挡住了天上的雨水,雨布下几队士兵点起了火把,把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火光中忽然一阵人影攒动,前军开始向左右散开,从后面的军阵向前簇拥出一个骑着白马,白盔白甲的年轻将军,他背后“宇文”的帅旗如同他身上的银白色甲衣一样耀目。
从帅旗看,这个年轻的将军就是北周的三皇子宇文胜。他多年前已调派到平城前线,掌握南向的北周边军军权,这人使一杆亮银枪,据说不但自身武艺高强,还极有谋略。
宇文胜手一挥,两队约莫百人的俘虏被带了上来,他们全身绳索紧缚被推到阵前,站成两排向着平阳关跪下。这些俘虏正是冯进派出去接应的人。看来这次接应已经失败,冯进在城墙上脸色铁青,手紧紧按在剑柄上,对着宇文胜怒目而视。
“平阳关的兄弟们,对不住了,这就是擅闯北周营地的下场。”阵前出来一个副将大声朝城楼喊道,他随即看向宇文胜,等候指令。宇文胜朝那名副将点点头,那副将立刻手一挥,大声道:“行刑!”
从后面立时上来两排刀斧手,对着这两排跪在地上的俘虏迅速挥起了明晃晃的砍刀,瞬时,两排人头滚落在地,这些俘虏立刻全都身首异处。在雨中,上百人的鲜血就这样倾泻在平阳关阵前,把地面染得一片鲜红。
雨还在不停下,只一会功夫,地上的鲜血就已慢慢变淡。血流或渗入泥土中,或随着雨水冲走,不多时地表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双方的士兵都神情肃穆,一言不发。两军阵前,除了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就只有大雨滂沱的单调声响。此时大地一片凄凉,连雨水也变得肃杀萧索,只是单调的落在地上,失去了活蹦乱跳的活力。
两军对垒,阵前杀俘既是对敌方最有力的羞辱,也是对敌方情绪强有力的刺激。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已取决于平阳关的守将隋惜劲。
隋惜劲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血腥的行刑场面。他朝身边的亲兵伸出手,亲兵立刻递过来一把弓箭。隋惜劲对准阵前用力开弓射出。箭划过雨幕,带着一声呼啸,落在宇文胜面前不远处。这是一支哨箭。
隋惜劲朝宇文胜大声喊道:“宇文胜,不要白费功夫了。还是回家抱着你家奶娘吃奶吧!”
宇文胜在马上岿然不动,面上神情也丝毫不变,但他手下那名副将却大怒,也不听宇文胜号令就匹马单枪而出,奔到关下朝城楼上大声喊道:“不是孬种就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隋惜劲大笑,他朝冯进点点头,冯进早已按耐不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拿起一把火把朝远处用力划了一个圆圈。
突然,在两军对垒的中线位置,大地缓缓裂开两半,里面露出一排机械制动的连发弩,黑黝黝的箭头指向宇文胜的大军方向,只听到连续地击发声过后,漫天的箭雨向宇文胜飞去。
任谁也想不到,平阳关阵前竟然预设了一个布满连发弩的陷阱。
宇文胜和他的大军猝不及防,箭雨过后一片哀嚎。阵前幸存的士兵转身后退,立刻造成前后大军的相互践踏,宇文胜侥幸躲过几支飞箭,但因为距离太近,又是在夜晚视线不清,自己手臂上还是中了一支箭,看到大军已经收拢不住了,他也只能随之落荒而逃。
那名早先纵马飞奔到关下求战的北周副将看到身后的变化也傻了眼,正想拍马往回跑,城墙上早已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一样。
平阳关的士兵欢声雷动,冯进兴奋地向隋惜劲请求带兵追击。隋惜劲摇摇头,目光只是注视着北周军队退却的方向,他似乎并不准备追击残敌。
北周军队撤退之后,在关前空旷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色身影往关下的城门快速移动。他们飞身跨过已发射完的连发弩陷阱,很快来到了城门下。看到那几个黑衣人来历不明,冯进正准备让士兵射箭阻拦,隋惜劲拦住冯进,摆了摆手。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已将一块令牌用力掷上了城楼,隋惜劲接过仔细验看,马上下令打开城门。
这几个黑衣人似乎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