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伍大鸣判断很准确。
伍大鸣的车到庸州,庸州邵永强安排的接待标准和德高无二致,一摸一样。
只是今天庸州没那么火辣的太阳,但是夏天阴云密布,那种燥热并不比烈日高照的天好受。
反倒是这种天更难受,站在露天,几分钟功夫全身的衣服就能被汗水浸透。
伍大鸣车队到的时候,等候的接待人马个个汗流浃背,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自从不久前吕军年生了一场病以后,邵永强的调子明显低了很多。
这种低调不是从表面上显露出来的,柳新林初到庸州的时候,邵永强的抵触心理极强。
硬是把柳新林挂了起来,丁点事情都做不了,柳新林堂堂的市委副书记,用他自己的牢骚话说,就只管两个人。
一个是司机,一个是秘书,其余的人他管不上。
可是最近,邵永强的态度悄然转变了,柳新林开始在党群工作方面发挥领导作用,渐渐的渗透进了庸州政坛的核心。
邵永强的这种变化,体现了他现在很微妙的心态。
吕军年俨然是大厦将倾,吕系人马马上就群龙无首。
吕军年之后,邵永强本来是一个关键人物,可是这几年徐兵在荆江突然崛起。
相比邵永强来说,荆江地理位置更好,而徐兵又巴结上陈京这棵大树,其政治前途看上去一片光明。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吕年军一派的人马,还有多少能向邵永强靠拢?
解放柳新林,邵永强是不得已而为之,另外,他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试探陈京的态度。
谁都知道邵永强是铁杆的吕派人马,而陈京和吕军年之间又明显的发生过剧烈冲突。
邵永强不可能很明确的向陈京伸橄榄枝。
政治人脉,极其复杂,平常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大忌讳。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邵永强也只能通过这样的隐晦的试探。来探探陈京的态度。
这一次。陈京没有不近人情。
在高速路口,他下车和大家一一握手,最后凑到邵永强身边道:“邵书记,上我们的车吧!跟你透个底。书记心情可不怎么好。怪你们接待排场搞得太大了!
知道你们和德高是竞争对手。可是别的方面没看到你们良性竞争。偏偏在接待方面赛着搞排场,你说书记心情能好吗?”
邵永强尴尬的一笑,道:“秘书长。您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现在庸州的情况比不上德高,我听说书记在德高的视察都很不满意,这次过庸州,咱们同志们心中更加忐忑啊!
领导视察,我们临时抱佛脚搞不好,就只能在接待方面尽量不出纰漏,毕竟德高有前车之鉴!”
陈京微微一笑,心想邵永强这个老狐狸,话里有话呢!
听起来他是在抱怨难处,实际他是在嘲笑荆江殷林这次碰得灰头灰脸,他心里乐着呢!
邵永强和殷林的矛盾,楚江政坛人尽皆知。
两人矛盾的起因有些好笑,邵永强在担任庸州市长的时候,有一次出席活动带上夫人。
当时殷林作为省委副秘书长也参加了这次活动。
活动结束之后,殷林跟身边人开玩笑,说年轻干部的培养一定要抓紧,争取让年轻干部早出成绩。
因为早出成绩,可以在适婚年龄的时候,挑选伴侣方面占据主动,不至于搞得像老一辈的干部,早年的时候因为出身低微,娶的老婆跟不上领导的步子。
实际上殷林就是取笑了一把邵永强的夫人,邵永强的夫人目不识丁,据说是结婚了以后才学着认钞票。
而邵永强年轻的时候,家里成分差,贫穷,娶不到老婆。
他娶现在的夫人,那时候都年过三十了。
这个事儿,在楚江政坛很多人都知道,有时候一些人茶余饭后也聊这些八卦。
不过殷林这一席话却传到了邵永强的耳朵里面,据知情人称他当即就在办公室砸了东西,骂了娘。
后来,省里搞了一个省委干部基层打分的一个活动,邵永强代表庸州直接给了殷林三个最低的评分。恰好那一年省委将这个基层评分成绩纳入干部考核,殷林就因为庸州的三个最低分,被冯博毓硬压了一头,错过了绝好的提拔机会。
从此,两人交恶。
而殷林主政德高之后,两人的矛盾更是进一步激化。
德高和庸州毗邻,一直都是竞争对手。
庸州的比德高小,立市比德高晚了几十年,八十年代的时候,根本就还没有庸州市,现在庸州实际上是从德高分离出去的。
所以,在德高人的心中,庸州就应该是德高的附属。
而在庸州人的心中,庸州就是因为比德高强,所以中央才将庸州分离出德高。
德高人才辈出,文人辈出,他们喜欢嘲笑庸州人野蛮,粗鲁。而庸州人则喜欢说德高骗子多,德高骗子,德高骗子,这句话在庸州几乎成了口头禅。
两个市长期以来就有矛盾,再让两个本来有矛盾的领导主政两市,可想而知是什么结果。
有一次,据说两市闹得最凶的时候。
德高有个县城某一段主要道路需经过庸州地界,庸州当地的那个县县委书记下令在一段十多公里的马路上,设立了两个收费站,过往车辆一律交买路钱才能过路。
而德高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帮卡车司机纠集了一百多人,直接冲卡,庸州收费站的十几个收费员被打死两个,有三个被逼跳河还淹死一个,一共三条人命。
这一下,矛盾激化不可收拾,两个县在当地聚集了上万人,最后省公安厅一个副厅长带了一个从外地调了一个武警支队过去才控制住局面。
这件事情最后甚至还惊动了公安部。
两个县领导当即撤职查办,受处分的领导不计其数。
事情最后是平息了,可是地域之间的矛盾反而是越来越深,相互攻击,相互拆台的事情明面上不敢做了,可是暗中却愈演愈烈。
邵永强上了车,陈京就让他坐伍大鸣旁边,他自己则坐在了后面。
陪同领导下来视察,作为秘书长来说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儿。
尤其是德高还出现了那样的事情,更是操了一肚子的心,陈京坐在后面,恰好可以闭目养神。
想小憩片刻,心里却装着事儿。
从德高到庸州这一路,伍大鸣从多方面就德高的情况向陈京征求了意见。
伍大鸣是何许人也,德高的情况他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几眼,但是内面的问题他却了然于心。
现在对他来说,德高是庸州之后省委树立的第二个标杆,关系到全省的发展大计和全省各市的发展信心。
如果现在对德高动大手术,会不会把德高这几年发展所积累的一点成绩全部否定调?这个标杆还会不会存在?
作为省委一把手,他必须要通盘考虑。
对这个问题,陈京不好发言。
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作为秘书长,这不是他的本职工作。
再说了,车上人多言杂,虽然陈京和伍大鸣说话不大声,但是会有有心人留意。
很显然,陈京的很多回答,伍大鸣并不满意。
其实,陈京心中对伍大鸣的心态还有更深层次的把握。
那就是,不管怎么说,殷林还是靠拢他的,算是他提拔任用的干部。相比这一点来说,陈京不具备这个心态。
伍大鸣讲原则,但是也重感情。
伍大鸣是下不了决心,很犹豫。
“秘书长,您的水杯!”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
陈京睁开眼睛,看见肇易把水杯从前面的位置上拿给了自己,他接过水杯,点点头道:“谢谢你了,跟着书记出门,身体还吃得消吧!”
肇易笑笑,道:“领导都能吃得消,我们哪里有吃不消的道理?”
陈京淡淡的笑笑,抿上了嘴唇。
肇易却道:“秘书长,这次到德高视察,我看到了一些事,也听到了一些事。对德高我认识也更清楚了一些,我觉得自己犯的错误不小,对不起书记和您对我的信任!”
陈京微微皱眉,笑道:“你这话得过于严重了,你有你的分工,服务好书记就是你的核心工作。在这一块你做得不错,至少书记很满意!”
陈京指了指车窗外面,道:“看到外面了吗?不管是山上的植物,还是田里的庄稼,抑或是老百姓说话的口音,这里和德高一摸一样。你走到街上,如果不看那些带有地区名称的招牌,你不会认为自己是走在庸州的大街上。
可是,这个地方和德高却完全是两个世界,提起德高人,他们就说‘德高骗子’。”
陈京嘿嘿笑了笑,道:“小肇,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能够明白这些所有的道理。作为领导干部,在什么位置不重要,干什么工作也不重要,关键是心在哪里。
心的位置不对,一切就会出现问题,全部都会紊乱。
德高和庸州时代交恶,为什么?就是因为双方心的位置都不对,哪怕是文化传统,语言,生活习惯,风俗习惯什么都一样,只要心不在一个点上,一切都是空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