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毅点点头，戚继光的脸上浮出一丝忧虑：“这几日来杭的江湖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数竟比几个月前向天做寿的时候还要多…”
何毅开玩笑道：“这没办法，谁让向梦是江湖十大美女之一呢，美女的魅力无法挡呀！那些江湖汉子十有七八是冲着她来的，向盟主也犯不着和自己女儿争风吃醋吧！”
“可杭州城里的械斗事件数量却已经陡然翻了十数倍！三天出了四件命案，死了七人，重伤二十几人之多。杭州巡检司已经忙不过了，杭州卫已经直接插手当地治安了。之行，你带着家眷，可要小心。”
“哦？”何毅心下一愣，来参加官楠向梦婚礼的，该是与天鹰盟或武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其中也不乏凑热闹的，可按照江湖规矩，大家总会给天鹰盟和武当一个面子，真要有什么揭不开的梁子，也该放到大喜日子之后再拼个你死何毅活，那边婚礼还没敲锣，这边已经闹出了人命案，显然和向天的寿筵一样，有人前来捣乱了。
而天鹰盟和武当联手竟然控制不了局面，让何毅心中也是一凛。
“武大人和天鹰盟关系密切吗？”
“这我倒不太清楚，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往来。此番动用卫所的士兵，是知府文公达提出来的。”
何毅不由得想起了皇甫震乾送给武承恩的那份重礼，既然那死胖子肯下重注，想来武承恩在两强争霸中至少会是个不偏不倚的态度，那文公达的立场就值得玩味了。
“元敬，你可知那些死去了江湖人都是什么来历吗？”
戚继光摇摇头：“卫所的此番行动是由前卫百户乐茂盛负责，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呀！”何毅自言自语道。想到这何毅笑问道：“乐茂盛倒是颇受武承恩的器重！”
“他可是军中新一代佼佼者，打仗一把好手，还有一身武艺，更是出了名的神箭手，冠绝三军，我已经向武大人借调他随我去剿倭了”戚继光道。
“神箭手？”何毅心中一凛，魔门四分五裂下，已经分成了许多宗派，何毅这一派属于日宗，据说还有月星两宗月宗擅长的就是射箭，星宗则以女子为主信息甚少，这乐茂盛不会和魔门有关吧，要尽快调查一下他的来历！
何毅便转了话题：“最近剿倭进展如何？”
“说起来，我也刚被胡大人任命！还没头绪！但胡大人已经催我尽快行动了，我这些天正在筹备整合剿倭队！”戚继光道。
“胡大人想要急切建功立业，坐稳东南第一人宝座！”何毅道，想当初，胡大人通过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当上了江浙总督的位置，他自是被看成严嵩一党。
“说起来，前些日子还真听到些风声，说张大人在朝中并不得志，要请辞返乡，想来徐尚书和严大人还在斗争激烈。好在皇上留下了他，要不然他这么一走，徐大人可又少了一个左膀右臂啊！”戚继光道，看来军中也并不纯粹，一个辞职事件，已经闹的人人皆知了，军中也在观察朝廷动向。戚继光自然也要关心自己的前途。
“元敬兄，你要考虑自己的前程了”何毅提醒道。戚继光沉思良久。
夜，蝶舞姐妹早不堪何毅的挞伐，已然沉沉睡去。无暇自从心性大变之后，由于不敢独处，所以并不避讳何毅，常常和蝶舞住在一起，此刻她从内厅出来，看何毅还在官帽椅上坐着，便问道：“少爷，有什么心事？”
“无瑕，你说，在你做花月夜剑派掌门人的时候，你最优先考虑的是什么呢？”
无瑕的身子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悸动，何毅知道她想起了应天那个恐怖的夜晚，此刻的她就像个突然受惊的孩子一般，看来她只是平时压制自己的恐惧，并没有忘记那晚所发生的一切。
半晌才听她幽幽道：“最优先么？当然是一门上下的生计问题了。”
“真是苦了你了。”何毅爱怜道，花月夜剑派十几张嘴几乎都靠无瑕的一双手来养活，对比何毅的钟鼎玉食，怎能不让何毅暗叹老天的不公；而江湖绝大多数门派都该和花月夜剑派一样，每天都为了生存而奔波吧！
“若是有人想帮你一把，让你每天衣食无忧，代价只是听从他的指挥，你愿意吗？”
“从前当然不愿意了，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嘛。只是现在，就是让贱妾做武林盟主贱妾也没有兴趣了。”无瑕的话里含着深深的依恋，看来她至少已经习惯目前的生活状态了。
“若是你不妥协，在江湖就变得孤立，生存就没有保障，甚至连生命都要受到威胁，你会妥协吗？”
何毅不是江湖人，虽然在江湖上漂泊了大半年，何毅还是不习惯用江湖人的思维来看问题。这或许就是何毅想从无瑕那里寻求答案的原因。
“只要给对方保存几分颜面，贱妾想多数人都会妥协的，毕竟生命比什么都可贵啊！”
无瑕的话里满是感慨：“虽说江湖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可那并不是为了义，而是为了利，能舍生取义的恐怕少之又少了。”
从阎王爷那里转了个圈回来的她，对江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何毅喃喃自语道：“原来江湖人也是人啊！”
无暇沉思了一下道：“少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是不是为了天鹰盟和皇甫世家的事儿？”
她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师父他老人家恐怕也没料到他们两家竟然争起武林霸主来了吧，若是晓得眼下江湖如此混乱，定不会让你轻易踏入江湖。”
“无瑕你错了，这才是我征服浣花溪的大好时机。只是天鹰盟和皇甫世家的表现都让我有些失望呀！”
何毅缓缓道：“天鹰盟挟庞大的资金，雄厚的实力、良好的口碑，加之速胜七星岛的威望，以及江南道上另一大门派排帮的加入，整合江南武林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眼下江南地头上并不安静，后方不稳，它如何向皇甫世家用兵！”
何毅叹了口气：“天鹰盟连自己的老巢都没完全控制住，真不知道太湖那场鏖战它是怎么赢的，是七星岛都是些白痴呢，还是天鹰盟走了狗屎运，回去还真要好好问问干娘。”听了戚继光的话，何毅不禁对天鹰盟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而皇甫世家在天鹰盟如此重压之下，还只知施威而不知施恩，一旦运气不好连吃上两三场败仗，就有全面崩溃的可能，可笑那死胖子只知道任人唯亲，连刘健那种家伙竟也当成了个宝，却让隋礼这种人材起了贰心。”
“听少爷的口气，倒恨不得他们快打起来似的，”无瑕噗哧一笑：“再说，爷原本不是不希望天鹰盟赢得这场江湖争霸战吗？”
“没错呀！我看到向小天就讨厌…”说着，何毅突然想起六娘的话来，原来嫉妒并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是一样，向小天家世武功不输于何毅，又与霓裳关系亲近，何毅不由得心生妒忌之心，想到这点，何毅嘴角忍不住流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听何毅说得如此直白，无瑕愣了一下，半晌才呢喃道：“原来少爷也会嫉妒人呀…”
“利益驱动下的结合要结出丰硕的果实在是…太难了。”
清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下人唤何毅到前厅去，说是戚大人有请。
“靠利益结合的双方，关系并不一定就不牢固。”何毅一边大口喝着香气四溢的桂花粥，一边对戚继光道，而不远处的花园藤架下，戚夫人正陪着无瑕、蝶舞她们在用早膳，还不时投过来关切的一瞥。
“关系的牢固与否，要看双方从这种结合当中获得了多大的利益。官场如此，江湖亦如此。毕竟伯牙、子期那种高山流水的知音朋友越来越难得了。”
何毅知道戚继光并不是个善于结党营私的人，甚至他自己还是党争的牺牲品，可闲谈当中何毅已经发觉他实在是个军事上的奇才，在永安滑石滩以步卒五百大破贼兵八千的战绩绝非侥幸得来，眼下只不过是虎落平阳罢了，一旦给他一展长才的机会，日后定是本朝一流的名将，也将成为何毅得力的奥援，只是他倔强的脾气实在妨碍了他在官场上的发展，何毅便有心点醒他。
“就拿小弟来说，经历司虽然是个清水衙门，平日事情也不多，可也不能像小弟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吧！陆知府肯放纵我，是因为我和他有着太多的共同利益，像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看戚继光的脸色有些发黑，何毅忙补了一句：“当然，我来杭州也是公务在身，几封公函需要转交武大人。不过，这区区几封公函难道重要的非要我这个经历亲自送到他府上吗？”
“之行，你的话未免让人心冷…”戚继光神色有些黯然，深思半晌却说出了令何毅惊讶的话来。
不过，片刻何毅就捕捉到了他内心的变化，正襟危坐，肃然道：“元敬兄，你错了！”
或许他从未看过何毅如此严肃的表情，顿时愣住了。
看他这副表情，何毅更是胸有成竹，身子微微前探，那刻意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饶是他久在军中也不由得微微一皱眉。
“元敬兄，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朋友关系有很多种，有志同道合的道义之交，有心有灵犀的知音之交，有生死与共的生死之交，有孩童时代的纯真之交，当然更多的是利益为上的酒肉之交。”
何毅侃侃而谈道：“我是真心仰慕你的军事才华才倾心相交，与陆知府那种利益之交截然不同，我是要把你当作我的真正朋友！”
接下来何毅开始纯洁自己接近他的动机：“元敬兄，若论财富学识，我自认不输于任何人。若是贪图元敬兄在军中的势力，说句老实话，我还不如去我座师王将军那里耍两天赖，他老人家乃军中巨擘，说起话来一言九鼎，想必比元敬兄管用。”
何毅话虽然说得难听，却打消了戚继光内心深处的疑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见状何毅也换了轻松的语调接着道：“说起来咱俩不是自幼相识相交，算不得纯真；你志在成为垂青史的一代名将，而我恐怕也只能做个遗臭万年的无耻淫贼，又算不得志同道合；你武我文，也谈不上什么心有灵犀，对牛弹琴还差不多…”
戚继光哈哈笑了起来：“是呀，这么算来算去的，可不只剩下个酒肉朋友最适合咱俩了。”
“莫非元敬兄忘了还有生死之交吗？”
戚继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目光炯炯望了何毅半晌，眼中蓦地爆出一道精光：“好！之行，我元敬兄就交你这个朋友！只是之行你莫忘了今日之言！”
何毅心中虽是一凛，手却伸了出去，紧紧握住了戚继光伸出的那只大手，两人相视而笑。
“笑什么呢？”众女的目光都被笑声吸引过来，看到何毅俩的模样便俱是一头雾水，戚夫人忍不住发问道。
“没什么。”戚继光冲夫人一摆手，何毅也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不再追问下去，转头招呼众女品尝她的手艺。
“之行，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戚继光目光深邃而又远大：“其实经此一谪，我亦有所感悟，那好，就让我做个入世的名将吧！”
“你现在根基尚浅，胡大人只是看中你的军事才华，况且他是严嵩一党，就算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是别人肯定要把他钉死在严党里！”何毅问道，“元敬兄，我问你严徐党争，你看好谁？”
“自然是徐党，严嵩已经老了，严世蕃飞扬跋扈，严党骨干中不是贪弊，就是作恶多端，声名狼藉！”戚继光道。
“于你而言，你初入官场，尚未有背景，还可以选择！”何毅道。
“只是，我又该如何做呢？”戚继光问道。
“我帮你引荐张居正！”何毅道。
“太好了”戚继光眼神一亮。既然要入世，那就现在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