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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爱吃海鲜,也懂得挑选,他买的蟹无一不是膏肥肉饱、母亲没遗传到他的本事,印象里她买过几次兰花蟹,都像穿了宽大衣服的瘦子,壳大肉少,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怎么买了。于是我总盼望周末去外公家。

在潮州话里,不是所有螃蟹都配称“蟹”,俗名兰花蟹的远洋梭子蟹叫“蛴”、可以加工礼云子的相手蟹名为“蟛蜞”,只因它们个小、价低、肉少,潮州人眼里传统的蟹,唯青蟹而已。不算富裕的90年代,蟹通常要在长辈生日才能吃到,但外公对我大方,他不止买蟹招待我,所买的还是大青蟹,然后用酱油姜丝蒸熟,一开盖就是满满的结实红亮的蟹膏,但我生性怕麻烦,不擅吃蟹。

“这孩子,都不会吃生壳类的。”外公递了一个大蟹钳给我,我才注意到蟹壳已事先被他用刀背捶裂了,稍一用力就能掰开,把里面的肉一丝丝拉出来,铺到晶莹剔透的米饭上,之后他又拿起蟹壳,将上方红艳的蟹膏倒在蟹肉上,最后淋上吸饱了蟹味的酱油,这样一份蟹肉拌饭,真是无上的美味。

若干年后,我曾在日料店里吃到一道据说发源于知名餐厅龙吟的“香箱蟹”,这是将雌松叶蟹的蟹肉蟹膏全部剔出来塞回蟹壳的料理,这个菜的思路和童年的蟹肉蟹膏拌饭几乎一致,外公不是厨师,却用对小辈纯粹的爱让我吃到不亚于名店出品的美味。

外公做菜也是一把好手,潮汕地区总给人“男主外,女主内”的感觉,但我记忆里,每每去外公家,烧菜的都是外公。就连他本人的生日宴,也不愿意晚辈掏钱去外面吃席,而是亲手置办几桌酒菜,说是庆生,倒像是请晚辈们吃饭,亲人们一起热闹下。菜式也不复杂,都是老派的潮州菜,虾必定是蒜蓉蒸开背虾,汤则是加了鸡蛋、肉丸、浮皮的粉丝汤,蒸鱼通常是鳜鱼,还有两只从不缺席的大青蟹,做法还是清蒸,只是下方垫了面条,称为“蒸蟹面”,老潮州人生日吃绿豆粉丝和鸡蛋就相当于长寿面,这个加面的蟹含义和祝寿无关,但无疑是全桌最抢眼的菜,结果外公却是一口没尝,因为除了事先吃一碗粉丝汤,他都忙着进出厨房,等忙完归来,精华的部分基本被吃光了。在我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我见到在自己演主角的日子里,却饿肚子的,除了婚宴上的新娘,也只有外公了。

我和亲人的缘分比较浅薄,读大学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在外地回不了家,而外公的身体在外婆离开后直转急下,他患上了老年痴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我去看过他几次,他总把我和表弟搞混了。

最后一次见外公时是在2007年,他独自住在八十年代自建的三层小楼里,屋子里灯光昏暗,混合着陈年物件散发的腐朽气味,还有老年人身上的风油精味,外公看着我,像一个两三岁的小朋友般乖巧地坐着,他想对我说什么,口里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我看外公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红盘子,里面是不知摆放了多久的陈年糖果,外公比划着,让我吃糖,我拿起一颗,发现糖早融化了。我吃着不新鲜的糖果,不知道该和外公讲什么,心头的愁绪太多。来的时候,本来还准备了一个红包,但看着外公,我知道他此刻除了陪伴,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之后过了几个月,外公就离开了我们,亲戚们的来往自此也少了,因为我妈和她的几个姐妹本就关系不好,如果父母不在,也就没必要聚在一起,但我却常为此事感到悲伤,每次回家,我都要特地路过外公居住的三层楼,它现在荒废了,成了野猫和老鼠的住处,但我总能看到外公忙里忙外的身影,那个无私的男人,是希望整个家族都能和睦聚拢到一起的,这份心情,现在的我能体会,却无法再报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