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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母之爱子,则计深远

“顾将军这话大逆不道,以后不可再说了。”顾焱立即出言阻止。

顾修之凛然道:“大人心中清如明镜,为何要闭目塞听?这与掩耳盗铃何异!”

顾焱虽然忿然作色,但面有不忍,一看便知他心中其实也在犹豫不决。

“大祁从洛阳到建业,又从建业到襄阳,一次次颠沛流离,版图越来越小。这并非全是外敌所迫,更多是自身的原因,大人聪慧如冰雪,一定看得清楚。”

顾焱盯着杯中淡酒,烛火之光倒映在其中。屋中是昏暗的,他的神思像是被这一点光亮吸引了似的,凝视了良久。

但他也知道,这杯中的光亮恰如水中月,是虚幻不可及的——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顾修之等待了多时,做了一步退让:

“在下知道,白眉赤眼就让大人做决定,实在唐突冒犯。在下只是替骠骑将军传达了她的意思,希望大人审时度势,做出明智之举。”

又是一阵沉默后,顾焱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洒在地上,烛光的倒影也就此消失了。他神态自若地站起来,对顾修之行了一礼:

“这淡酒不醉人,人自己却醉了。顾将军征途辛苦,下官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匆匆离开了顾修之的房间。

顾修之不了解顾焱,但从孟遇安那里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话,加上今日这番交流,心中已经认定他是个识时务、知大局的人。

即使最后走之前他没有明确表态,顾修之也相信他不会一味愚昧维护腐朽的王朝。

顾焱在弋阳郡与扬州安华军顺利会师后,便上表襄阳汇报了情况。

李允琛看到上表内容时,气得抖似筛糠:

“孟遇安自己没来?!”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李允琛也知道,朝廷坐视扬州发展了这几年,孟遇安现在的势力今非昔比,她完全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不能借刀杀人,挫挫她的锐气也是好的。

扬州来的这三万军队,能策反就策反;如果策反不了,那就直接安排为抵挡北燕的前排炮灰。

李允琛给弋阳的顾焱传去密旨一道,向他交代了自己的意思。

顾焱本就在为顾修之试图策反他而感到心烦意乱,现在接到密旨,又惊觉李允琛要他尝试策反顾修之。

顾焱被架在了火上烤,进退维谷,欲罢不能。

在为难的同时,他心中更多的是痛彻心扉的叹息:

“到了这种时候,陛下想得竟然还是内斗。孟遇安知道朝廷对她居心叵测,可仍然派兵前来援助;陛下却只想让她的军队代死牺牲。”

顾焱瞻前顾后,辗转反侧,既不想背叛朝廷,也不想作壁上观,如刀斧加于头颈之上却无能为力。

李允琛给顾焱安排完任务,又把注意力对准了益州。

贺令昌从前线发来的最新塘报已经表明,益州不是被北燕攻打下来的,而是李允瑛主动投敌——因为进攻荆西三郡的北燕军中,还混杂着益州府兵。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允琛想到了荀贵嫔。

以荀贵嫔为质,能要挟李允瑛退兵一次,就能要挟他退兵第二次。就算退不了兵,至少也能让李允瑛和北燕产生分歧。

自李存德驾崩后,阮婕妤跟着李允璟住进了广陵王府;因李允瑛自立益州,荀贵嫔无依无靠,只能寡居深宫。

青灯古佛的日子过久了,荀贵嫔也变得清心寡欲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过夺嫡之心,是李允瑛自己通过谋算得了益州,才逼迫着荀贵嫔屡屡帮他铺路。

为了替李允瑛掩饰荀元卿之死,荀贵嫔曾在李存德面前进献谗言,污蔑孟遇安。

可事到如今,她只觉得各种纷争都像一场空梦,无穷无尽,无趣无聊。

李允琛来见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

“贵嫔为父皇守孝三年,现已期满,您可以去找您的儿子了。”

荀贵嫔放下手中的佛珠经幡,起身面向李允琛,沉静雍容道:

“陛下还能想得起我,是不是允瑛又做了什么?”

李允琛的脸阴晴难测,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显得十分虚无:

“允瑛会做的事,贵嫔心中有数。朕只是想请贵嫔亲自去一趟前线,让允瑛好好清醒清醒。”

荀贵嫔听到“前线”两个字,便知荆益战事已起。她知道李允琛又想拿她当人质,无奈道:

“陛下雄才大略,自可调兵遣将退敌,何须用寡母威胁孤儿?”

李允琛冷冷道:“贵嫔侍奉先帝多年,劳苦功高,朕不想难为您。但允瑛数次大逆犯上,朕一忍再忍,已经退无可退。请贵嫔为社稷计,也为允瑛计。”

说完这些话,李允琛转身便走,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又回头留下一句话:

“请贵嫔稍作准备,明日辰时会有御前亲军来接贵嫔,不出三日就能见到您的儿子了。路上风尘苦旅,贵嫔今夜还是好好休息吧。”

李允琛走后,荀贵嫔再次拿起了佛珠。

她一颗一颗拨动着佛珠,往事一件一件回闪过脑海。

荀元卿之死的真相,在荀贵嫔替李允瑛掩饰的时候,她是不知道的。

当时她还以为,这只是李允琛指使孟遇安给李允瑛泼脏水,以此打压他的势力。

可后来小道消息传得煞有介事,连顾焱都拿出了大理寺尸检的证据,荀贵嫔也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李允瑛做的。

自己的儿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荀贵嫔心中万分失望痛苦,但又割舍不下对亲子的舐犊之情。

她被推着向前走了太远,已经回不了头了。

荀贵嫔深知,只要自己在一日,就会掣肘李允瑛一日。她没心思去管国家大事的是非对错,她只是不想再承受这些精神的痛苦,也不愿自己再成为李允瑛的牵绊。

是夜,万籁俱寂。

襄阳行宫最偏僻的殿宇中,最先熄灭了灯。

七尺白绫一端系着一个铜制手炉,从高悬的房梁之上抛掷而过,划出一条绮丽诡异的弧线。

荀贵嫔扯断了佛珠手串,紫檀木珠滚落满地,如斩断的零散回忆,再难串起。

一声不大的异响打破了黑夜的阒寂,但就像朝着一碧万顷的湖泊中投入了一枚小石子,瞬间就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