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洗好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天边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势头。
屋檐下，不知何时也寻了过来的方尚青，正与谢淮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说着，不知怎么聊到了合欢，他打趣了句，“要我说，那小丫头就是看上你……”的脸了。
后三个字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吱呀”一声，两人皆看了过去。
谢淮序目光微微一缩。
方尚青更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停滞了瞬。
合欢却并没有察觉到，只在看见站在屋檐下的清俊男子时，眼睛一亮，开心的小跑了过去，甜声唤他，“淮舟。”
清脆甜腻的嗓音透过漫天的雨幕，清晰落进了谢淮序的耳畔。
女孩穿了身微微宽松的杏黄长裙，腰间的系带扎的紧紧的，迎风跑来时，腰身不盈一握。
半干的三千青丝披在肩头，肤白如雪，漂亮纯净的犹如画中仙子般。
可这个画中仙子，现在却朝着他跑来，还亲昵的唤他淮舟。
她想扑进他的怀里，就如之前那般，可谢淮序却及时阻止了她。
望着合欢委屈不解的小眼神，他看了她几息，声音微沉，“听话。”
说完，谢淮序看了眼她半干的长发，轻蹙了蹙眉，对身后出来的方婶子道，“麻烦婶子拿条干净的布巾，帮舍妹将头发绞干。”
之前来借宿时，两人皆为了减少麻烦，便统一口径，说合欢是谢淮序的妹妹。
没办法，谁让合欢眼里只有他呢，若是换成方尚青肯定奇怪。
不过，这反而让此刻方尚青眼中的惊艳得到了解释。
跟着出来的方婶子瞧了眼，果然没察觉出什么不正常，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脏兮兮的姑娘洗出来，竟然生的这般漂亮。
不过，在听到谢淮序的话后还是不由打趣道，“嗐，公子，哪是我不想为这姑娘擦干，实在是这姑娘不愿意，急着出来寻你。”
忙的一头汗的方婶子脸带笑意，倒不是嫌弃，而是觉得这妹妹可真黏着当哥哥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看出来合欢与常人似乎有所不同，格外的稚嫩懵懂，这才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粘着谢淮序。
若不然，这般的大姑娘哪能这么粘着一个男子？即便是自己的哥哥，那也不行。
毕竟被人看见的话，闲言碎语必然少不了。
听到方婶子话，谢淮序看向了合欢，“怎么不听话？”
合欢眼睛眨了眨，“想淮舟。”
哪怕知道他就在外面，但她还是觉得太远了，远到身体又开始不舒服。
女孩娇娇软软的声音仿佛含着蜜，大胆却也动听，谢淮序望着她一言不发。
良久，他说，“跟婶子进去。”
“不要，淮舟弄。”合欢摇头。
谢淮序抿紧了唇，眸色渐渐沉了些。
合欢到底还是怕他真的生气，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些，怯怯的，“那淮舟要等。”
“小合欢，本公子等你，让淮舟兄先去换身衣裳，他再不换，就该病了。”见一旁的婶子隐隐露出怪异之色，方尚青连忙上前解围。
谢淮序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病了？”合欢睁大双眼，眼中隐隐有着畏惧，可方尚青并没有察觉到，又笑着说了一句，唯独谢淮序听出了什么，看了眼合欢。
而也就在这时，已经了解到淮舟不换衣裳就要生病的合欢，再没有了刚刚的委屈依赖，甚至还催着他去换衣裳。
“淮舟去，淮舟快去。”她急的推着他，漂亮的双眼里满是惊恐与畏惧，“不要病，病好痛，好难受。”
她的眼里甚至涌出了泪光，方尚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就是简单寻了一个借口，小丫头会急到哭。
而这时，石竹已经用一点碎铜板把方婶子打发走了，松柏则有眼色的去合欢屋子里，收拾浴桶。
此刻，院内屋檐下，只有他们三人。
“淮舟去换。”合欢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漂亮的双眼就这么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充斥着慌张与害怕。
谢淮序微蹙了蹙眉，按住她推着他的手，声音微沉，“好，不用怕，不会生病。”
“真的？”合欢有些不相信。
“嗯。”谢淮序颔首。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目光太过沉稳而温和，还是他按住她的手太过温暖，合欢渐渐相信了他。
只是，还有些犹疑，“那，那也去换。”
她说，“我会乖，会听话，会自己绞头发，淮舟快去。”
说完，似是怕他不相信，她立刻转身跑进了屋子，正好此时松柏和石竹将浴桶搬了出去，她关上了屋门。
“啪嗒”一声，女孩乖软焦急的话从内传来，“淮舟快去，我听话。”
她听话。
短短三个字，莫名令人心酸。
方尚青越发的心虚加愧疚。
“淮舟兄…”
“无事，我先去换衣了。”谢淮序神色依旧温润，只是转身那一刻，眸子格外的黑。
他不知道合欢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令她听到“病了”二字，反应这么大。
屋内，男人赤裸着精壮的身子泡在浴桶内，弥漫的腾腾热雾中，那张俊美如玉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
因谢淮序沐浴时不喜有人近身，遂石竹只在将水抬进，备好一切衣物后，便关上门，暂去了和松柏住的屋子歇息，待一炷香后再来收拾。
而这也就给了合欢机会。
她虽然真的乖乖的在屋内将头发弄干，但不知道是不是离谢淮序远了，心口虽还是能感觉到暖意，但她却没有之前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了。
再加上实在无趣，她便背着人，偷偷溜了过来。
望着紧闭的房门，合欢漂亮的眸子眨了眨，随后乖乖的坐在门槛处，靠在门上。
她双手托着脸，望着院外不停歇的雨。
果然，只有离得近，她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可热乎了。
此时，天色因磅礴大雨已然渐渐黑了下来，可屋外坐在门槛的女孩却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乖巧的令过来收拾浴桶的石竹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当然，更多的还是诧异，“合欢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屋内某人的动作一顿，随即便听到女孩略显慌张无措的声音，“我，我等淮舟。”
合欢想到会被人给发现，匆忙想起身，可此时，身后靠着的门忽然打开，“哎呀。”她不受控的向后倒去，害怕的紧紧闭着双眼。
可谁料却跌入了一个温暖而炙热的胸膛，若是之前，她肯定喜笑颜开，甜甜的唤淮舟。
可现在，她却莫名的不敢睁开眼。
望着怀中睫毛一颤一颤的女孩，谢淮序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合欢。”
好吧，还是生气了。
合欢怯怯的睁开眼，“想淮舟。”
即便之前已经听过，可石竹还是诧异于合欢姑娘的大胆，不过想想她犹如稚子般的心性，好像也不奇怪了。
谢淮序看了眼他，将怀中这个不安分的小丫头给带了进来，“你先回去。”
“是，公子。”石竹应声离开。
至于回去后松柏好奇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石竹也是简单寻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这边，合欢乖乖站在屋内，看着男人拿着一件干净的外袍朝她走了过来。
“不冷。”她摇头。
谢淮序看了眼合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为她披上，合欢瘪了瘪嘴，有些幽怨。
她不懂，淮舟怎么那么喜欢生气？
他陪了她，她也来陪他，不好吗？
若是谢淮序此刻能听到她的心里话，必然都要被气笑了，可能还会直接把她赶回屋。
可他听不到，只知道在给合欢披上外袍时，再一次感受到了她衣裙上的凉意。
——有些刺骨。
谢淮序指尖微顿了顿，忽然问她，“来了多久？”
合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淮序看着她，“在门外等了多久？”
合欢笑了起来，“不久，想淮舟。”
她说她想淮舟，所以不久。
等多久都不久。
谢淮序看着她，久久都没有言语，良久，他忽然说，“小傻子。”
“我不傻。”
合欢不开心了，淮舟怎么可以说她傻？
见女孩委屈巴巴的望着他，谢淮序轻摸了摸她的头，眸色很深，“合欢不傻。”
她只是稚子之心。
见男人摸她的头，还附和了她的话，合欢终于满意了，她又点了点头，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认真道，“对，我不傻，淮舟要记住。”
女孩乌黑的双眼如珍珠般流光溢彩，漂亮而澄澈，谢淮序望着她，温声应了“好。”
合欢开心的扑进了他的怀里，还蹭了蹭他的胸膛，抬起小脸的时候，乖软的犹如一只小兔子。
她说，“我就知道淮舟最好了。”
谢淮序抬起的手，终是落在了她的发间。
此时，天空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打落在瓦片，夹杂着丝丝的凉意。
可屋内，合欢周身的衣裙却在男人的怀抱下渐起暖意。
这夜傍晚，婶子在将自家人饭菜做好后，便将几人的饭菜端来了小院堂屋。
毕竟，无论是谢淮序还是方尚青，其实都不喜欢和不熟悉之人一起用膳。
当然，合欢是个意料之外的大意外。
用膳时，方尚青敏锐的察觉到好友似乎对小丫头越发温和了几分。
虽然看起来，态度还是和白日相同，但他就是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但若仔细说，他也说不上来。
四方桌边，他漫不经心的夹着唯一的荤食，时不时瞧上一眼两人。
可惜，谁都没有搭理他。
合欢是单纯不想跟他说话，而谢淮序则是因为自古以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慢条斯理的用着膳，一举一动皆带着自有的气度。
两人都仿佛察觉不到他的打量和目光。
直到，合欢开始不吃饭。
望着被女孩推开的碗，谢淮序看向了她。
合欢也不心虚，“饱了。”
饱了？
方尚青看了一眼那几乎没有动过的饭，不由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谢淮序自然也看见了。
可合欢依旧不心虚，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谢淮序沉默了几息，到底无奈开了口，“再用一点。”
“可是饱了。”合欢理直气壮。
方尚青笑了起来，合欢听到他的笑声，偷偷瞪了他一眼。
见此，方尚青笑的更大声了，也忍不住打趣道，“原来小合欢还知道本公子在笑你啊。”
小合欢是方尚青在见到合欢真实容貌后，便改口的，毕竟丫头实在不适合现在的合欢。
她太美，美的空灵纯真，犹如无忧无虑的花中仙子。
“哼，坏。”合欢现在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了谢淮序对她态度的变化，所以多了一分底气。
“我坏？”方尚青眉眼间皆是笑意，摇了摇头，“你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朗如月的声音打断了。
“听话，再用一些。”谢淮序拿起被推到一侧的碗，放到她面前，“若不然，夜间饿了，什么都没有。”
他语气不算多严肃，甚至称得上温和，可合欢就是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认真，她双眼眨了眨，有些委屈，“可是，我真的饱了。”
说着，她怕他不信，甚至还拉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隔着一件衣裙，男人灼热的掌心就这么贴了上来。
对面的方尚青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彻底惊住了。
谢淮序更是猛然抽回了手，可那份软软温热的触感却仿佛还残留在掌心。
他面沉如水，“合欢。”
“怎，怎么了？”合欢被他吓了一跳，漂亮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无辜。
显然，她并不懂，她刚刚那种行为究竟有多胆大妄为。
她只知道，不久前还温柔的淮舟，又变得凶凶的了。
说实话，谢淮序很少会外露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好是坏，是喜是怒，他都喜欢掩藏一切，可现在……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看着她，眸色有些冷。
这是谢淮序第一次在方尚青面前沉下了脸，只为教训这个胆大妄为，却犹如稚子的女孩。
可合欢不懂啊，她只知道淮舟凶她了。
女孩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嗓音哽咽，“我做什么了？我说饱了，是你非要让我吃，我只好让你摸摸嘛。”
说着，她越发委屈，眼中滚下了泪，抽噎着，“你为什么凶我？淮舟坏死了。”
说完，合欢根本不管谢淮序两人的反应，直接起身抹着眼泪便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