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从街上醒来的早晨。
某些懒散的店家橱窗上还沾着年中大减价的标语。
天气很好,以冬季而言有点太热,以秋天而言有点冷。
这一次,我选择走大马路回家。
对我来说,是绝对的心血来潮。
我茫然走在早已看腻的大楼之间,没多久就身后就有一团肉掉下来的声音。
很少有人有机会这样听见骨骼折断的咔嚓声,所以周围马上像盐掉进热锅炸开。
红色在柏油路面上流淌扩散,残骸中保有原型的部分,是一头长长的黑发,表皮上破碎的结晶,和血肉模糊的遗容。
破碎的结晶像玻璃一般,反射沿街霓虹灯牌的光芒。
令我想起那些夹在图书馆辞典中旧标本书签。
鬼使神差,我蹲下来,拾起了那枚滚落到脚边的源石碎片。
在触碰它的瞬间,仿佛认识那个人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见鬼。
某种意义上真的见鬼。
我松开手,源石结晶瞬间破碎成粉末随风而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梦境终究只能回归现实。
当我忽略聚集过来的人群迈开步伐,有个人已经默默跟了上来。
经营了龙门半个地下黑恶势力的老林,被推出台来。
“刚刚好像是有个人跳楼自杀吧。”
“是啊,好像是。”
我含糊回答。
老实说,刚才那段突然出现的记忆,令我的思绪多少有些混乱。
我认得那个人。
自然也认得凶手。
“阿宁,这样不对吧?”长眉毛,老到缩成一个团的老鼠亲手泡了壶玉观音。
“还好。”我接过热茶,吹啊吹。
“做事而已,没必要弄得那么惨吧?”老林皱眉。
“舸瑞,这事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实话说,我也不想,只是——人在江湖。”
我不心痛,毕竟早已习惯用冷静的表情说着违心之论。
“阿宁,别太过独断专行。独断专行,这话我前不久也用来劝过大少爷,晖洁有她自己的路。”
“道理我都懂……我也有我自己的算盘。”
不管我潜意识里告诫自己这里面有多少危险,要我不护着底下的杀手,办不到。
“她说想跟着我干,我也同意了。”
“我多少猜到你的想法,你自觉对不住故人,几十年如一日对她照顾有加。可现在时局动荡,你放养疯子,徒增杀孽,总有一天要出大事,找不到凶手,很多人也会晓得你。”
独听起来像是威胁。
但我知道老林语气里没有威胁的意思,毕竟他说的都是实话。
是再实在不过的道理。
活在暗处的蟑螂,走到台前来是什么下场?
“我懂。”
“你懂,可是不停手?”
“不停手,但我会记得你今天特意跑过来找我喝茶。”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会劝那疯子收敛点,也会劝雇主不要有太多奇怪的要求。”
“……”
林舸瑞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不知道是从哪里习来的坏习惯,他本就得了白内障,这下应该看不清我才是。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最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老林的低语来得突然,我居然一下子没有听很清楚。
“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白活了一大把岁月,却没怎么长脑子。”
真是过分啊。
但我居然没有反驳。
在我们之间,飘起淡淡的茶烟。
茶喝完了。
老友的警告也收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