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黑色的积雪,旋转的星云和融化的月亮构成奇妙的夜空。
夜空落下黑色的雪花。
她让闪蝶在身前变出一棵倾斜的大树,在倾斜的树枝上,垂下点缀满花朵的秋千。
又把地上黑色的积雪换成长满了淡蓝色的郁金香和雾紫色的小花朵。
秋千荡过时,花朵飘出金色萤火虫。
她可以在梦域世界里随意切换景象,还可以变些小动物。只需要消耗些魔力。
现在这些魔力对她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
……
在梦域里荡了不知道多久的秋千,直到踩着有人踩着积雪走近。
踩积雪的声音,变成了踩在花丛里的轻微声响。
那人出现在秋千后,轻轻抓住她的手。
贝栗微微侧头,看到那人苍白瘦削的手指。
眼睫轻顿了一下:
“我好像没有……”
‘把你变出来’五个字被她咽回肚子里。
这句话会暴露出她确实有过这个念头。
在梦域里,变一个和亚舍拉一模一样的少年。
在身后为她推秋千,陪她说话,有求必应,还不会发疯。
多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感情。
贝栗轻眨了一下红眸,话到嘴边,变成了:
“我好像没有邀请你来到这里。”
说出口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情绪,语调像石头一样生硬。
刚说完时,她的情绪立刻浮起一丝迷茫。
这句话完全是在推开他。
她不确定这么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局面。
……与其说迷茫,其实是有些后悔。
“你睡了很久。”
少年没有在意,他轻声解释,然后推开了秋千。
秋千轻轻荡起来。
贝栗坐在秋千上。
只有推秋千时,少年会碰到她的手。
冰冷的温度。
贝栗张了张嘴,想再和他说点别的话,但又觉得还是对他做的事有些生气。
虽然那些事已经被挽回了。
或许,少年对她也是有这样的感觉。
芥蒂就像荆棘的刺,一直扎在他们的肉里,没有消失。
他们的关系在这里停下来就够了,不应该再有任何进展了。
贝栗这样想。
所以,安静坐了一会儿秋千之后,她就将梦域关闭了。
她从梦域退了出来,在床上醒来。
躺在身旁的少年变回了头上长着黑羊角的男人。
男人将她圈在臂弯里,低头问:
“见了他,你还会想起我吗?”
……
房间里非常安静。
用魔力变出来的房子把暴风雪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破碎萤石灯的微光落在男人的眼睛里。
他好像有些伤心。
不是有些,悲伤的情绪已经从他的声音和眼神里溢了出来。
像是一轮细细的弯月被掰碎了,融在黑夜里。
贝栗忽然想起了在梦境牢笼收尾的时候,把男人叫出来时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亚舍拉是在意的。
他一定是看到她和另一个形态相处的过程。
所以在意,所以生着气。
贝栗感受到了他悲伤的情绪,但是愤怒让她有意忽视。
“是的,他出现了,我就把你忘了。”
贝栗轻眨了眨红眸,声音有些冷地说:“何况你问错人了。”
“你放心,你喜欢的那个人没有经历我经历的一切,也不会有我的感情。”
在她说话的同时,那双微垂的金眸变得幽暗,唇角挑起的弧度变得更深。
“她也不会知道我喜欢你们谁更多,等我死了之后你就能重新……”
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他,不等贝栗把话说完,苍白冰冷的手抓起她的脸,冰冷的唇碾下来。
尖利的牙齿,狠狠刺进她的唇瓣。
贝栗吃痛地闷叫了一声,瞬间兽化,想离他越远越好。
但是刚兽化没到一秒,翅膀就被冰冷的指尖按在床上。
紧接着,她不受控制地变回人形。
银发金眸的男人伸出染黑的双手,按着她的肩膀。
金眸俯视着她。
长而直的银发从他的肩膀垂下来,仿佛浸过冰水的发梢落在她的颈项。
冰冷刺骨。
贝栗想再次兽化,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
下一秒,浓稠黑雾化成的丝带已经捆上她的手腕。
“你要做什……唔——”
黑雾化成的丝带也捂住她的嘴。
红眸燃起一团火,贝栗怒视他。
然后,黑色丝带也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一圈又一圈。
撑在身上的重量沉沉的压下来,将她拢在臂弯下。
贝栗呜呜叫着,挣扎起来。
黑色丝带将她束缚得更紧。
尖利的牙齿带着狠戾瞬间刺进她的肩膀,又落在她的手臂,还有她的腰侧。
一直往下的趋势。
“呜——!”
贝栗现在愤怒极了,她想和亚舍拉拼了。
腰被浓稠的黑雾扶了起来。
她被翻了个身,抗拒的脸埋进白绒被子里。
脊背上的银灰色长卷发像绸缎一样散落着,堆积在她的肩膀上。
脚踝一阵刺痛,然后是小腿。
贝栗想踢他,脚踝被冰冷的手攥紧。
黑色睡裙被抚了起来。
刺痛感又转移到膝盖的后侧。
一片冰块在她身后轻轻滑过,反复地抚着,带着冰冷的气息。
最后侵袭而入。
电流般的战栗瞬间在她脑海中乱窜。
像闪电在一大团乌云上划过水蛇般的银边。
贝栗颤着肩膀,闷叫了一声。
但是这一刻,她想把亚舍拉杀了。
‘她想杀了亚舍拉’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贝栗的思绪被它占据。
强烈的念头盖过战栗不断的感官。
傲慢,贪婪,裕望,嫉妒,暴食,愤怒和懒惰在她思绪里轮转了一遍,最后只剩下愤怒两个字。
她几乎失去理智。
大量的闪蝶在她周身出现,翅膀完全变成黑色,只有翅膀扇动时,像黑钻石一样折射出奢华的光边。
它们挤满了屋子。
和一条条飘带般流动的黑色丝带缠斗在一起。
屋子各处响起破碎声,撕裂声,还有轰塌声。
墙体似乎破裂了,她听到呼啸的暴风,但是感受不到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像是有一层盾罩在身上。
她的思绪跟着闪蝶一起,与空中飘动的丝带缠斗。
……
许久后。
房间里的黑色闪蝶都被清理干净了。
她的魔力瞬间少了许多。
像膨胀炸弹般投进魔力池里的一百只黑暗生物,它们的魔力在缠斗中消耗光了。
贝栗忽然感觉身上一轻。
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
捆绑在身体各处的束缚都解开了,眼睛上的黑色丝带也散开。
贝栗转身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按在床上。
长而尖的黑色指甲嵌进他脖颈苍白的皮肤里。
“小蝴蝶。”
亚舍拉叫了她一声,声音带着不合时宜的笑意。
他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短暂地拉了回来。
她看到自己的手,不知觉间染上了黑色。
虎口到腕间出现不规则的边线,像戴了半截贴合骨骼的黑手套。
大量的黑雾正从她指间散溢出来。
凝结成黑色的雨,滴落在白绒绒的被子上,染黑了一大片,发出腐蚀的滋滋声。
亚舍拉脸上的阴霾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柔和而浓烈的爱意。
就好像现在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杀了他。
贝栗重重地呼吸着,渐渐回过神来。
她想杀亚舍拉吗?
不。她不想。
为什么要杀他……
理智将她从愤怒的边缘拉了回来。
亚舍拉只是认错了人,他把对那个人的爱放在她身上。
这不是一件需要谁死亡才能解决的事。
对上男人沉溺的金眸,贝栗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收回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有些无力地跪坐在床上。
“疼吗?”
她闷声地问。
幽红的目光扫向四周,房子完好无损,所有家具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就连她随手放在躺椅扶手上的水杯,也没有掉落在地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贝栗有些恍惚了。
难道刚才她和亚舍拉的战斗没有发生?
仿佛因为无法被人类的身躯接纳,某一段记忆从她脑海中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段感觉。
“不疼。”
男人回答了她,但只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贝栗低头看了他一眼,血液正从他颈侧的伤口渗出来,将被子染成了接近黑的暗红色。
贝栗指尖微微一动,下意识想用治疗魔法帮他疗伤,但很快想到他恶魔的身份。
还有他们现在生硬的关系。
想法在脑海中打了个圈就消失了。
冰冷的手将她有些凌乱的黑色睡裙轻轻捋好。
然后,抚了抚她身上的齿痕。
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在回味。
“小蝴蝶,我想抱着你。”
与话音一同落下,男人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贝栗回过神来时,脸已经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脸颊轻轻贴着他的锁骨。
她原本想推开他,但是身体有些使不上力气。
亚舍拉抬手,掌心覆在她的后脑。
两人无声地抱着。
“我不想被你抱着。”
贝栗只能这么说,说完她瞬间感觉眼前蒙上一层雾气,似乎有温热的水珠正在不争气地流下来。
亚舍拉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安抚地抚着她的脑袋,他毫不在意地说:“我知道你不想。”
“虽然我不知道让她苏醒的方法——”
贝栗声音冷冰冰地说:“但是如果有,我也不会牺牲自己来成全你们的。”
“我知道你不会,你也不需要会。”
亚舍拉声音低柔地说。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她。”
“好,你不会。”
“……”
亚舍拉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但是贝栗却有些伤心。
她喜欢亚舍拉。
当她发现喜欢亚舍拉的时候,才发现亚舍拉喜欢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亚舍拉对她的好感,对她的帮助,对她的容忍,对她的亲昵都是因为另一个人。
这才是她愤怒的根源。
她忽然理解了卡修斯医生。
理解了她打开卡修斯医生棺材盖的时候,卡修斯医生为什么说不该叫醒他,为什么会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卡修斯医生想等她这一生结束。
他想等那个人出现。
现在看,卡修斯医生的选择是明智的。
……
-
时间仍在黑暗中流逝着。
清醒的时候,亚舍拉依然去帮她收集黑暗生物的魔力,只不过数量变回了原来的十只。
贝栗也不确定魔力的积累会不会使得自己变成梦里的那个人,但是她仍记得那个人落在提砾沙的诅咒。
想解除咒语,她只能不断吸收魔力。
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这里。
贝栗有尝试过,在亚舍拉离开房子的时候,也出去找黑暗生物。
但是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银发金眸的男人就出现在她身旁。
“我想要多一些魔力,十只黑暗生物有些少了。”
被带回房子后,贝栗直白地对亚舍拉说。
她希望魔力的进度能加快一些。
冰冷的指腹抚着她的脸颊,亚舍拉难得解释道:
“十只刚刚好,再多的话,你的情绪会变得很差。”
贝栗红眸平静,没有推开他。
——她现在正在努力把亚舍拉当做舍友,当做管家,当做黑骨镰刀。
“没关系的。”
经过上次接受了一百只黑暗生物后,贝栗也猜到了一些。
没有逐渐适应的过程,一下子吸收大量的魔力,或者魔力超过一定量时她的变化。
贝栗淡声道:
“只是情绪变差的话,我能忍。”
毕竟她已经知道了,情绪的变化是大量魔力带来的副作用。
“每一种变化你都能忍吗?”
亚舍拉忽然问。
贝栗红眸顿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是她点头。
“好。”
亚舍拉没有阻止她,只不过把收集魔力的事揽了下来。
他依然不希望她离开这间房子。
等到亚舍拉又带回了一百只黑暗生物的魔力,顺着唇齿间的缠绕,输送到她的魔力池之后。
贝栗总算明白了亚舍拉说的‘每一种变化’是什么意思——
强烈的裕望。
其中一种是裕望。
出现在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而银发金眸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
已经收敛的、若有若无弥漫的血腥味环绕着她。
冰冷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
这是亚舍拉平时对她进行哄睡的一贯方式。
——即使她不需要哄睡。
贝栗闭着红眸,抬手按了按莫名加快的心跳,想了想决定翻个身,背对着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