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廷兄,云廷兄……”裴云归轻拍两下楼云廷肩膀,又连着唤了好几声。
昏倒在血泊中的楼云廷却只是双眸紧闭、眉峰轻动,苍白的唇亦动了动,但人却没醒来。
血战一个日夜,楼云廷同样浑身是伤,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左肩血色淋淋的断臂处,还在汩汩往外冒的鲜血甚至遮掩不住断臂处触目骇人的裂骨……
裴云归闭了闭眼,有些不忍直视。
“空青,先命人将夜戈王带回去医治。”
“是。”空青领命应下,一招手,几名抬着担架的士兵上前将楼云廷带了回去。
“去查看下有没有活口。”裴云归又朝风信吩咐道:“再派人去探查其余夜戈兵士的去向。”
不难发现他们赶到之前,此处经历了一场恶战,楼云廷倒下了,但观此处敌我双方伤亡情况,显然部分夜戈兵士不知去向。
就连楼云廷心腹东乌也未见其身影。
风信领命派人去探寻东乌等人的去向,又跟着去查看起了在场伤亡人员的情况。
裴云归则是被一旁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吸引了目光。
一男子被一红裳女子护在身下,而那女子背上插刺着的正是楼云廷的配剑。剑刃直穿女子身躯,甚至连红裳都压不下女子满背的鲜血。
裴云归眸色微凝,还是将二人身躯分开了。毫不意外,被女子护在身下的男人正是赫连拓,而那女子,也正是焰筝。
探了探鼻息:很显然,俩人都已身死。
当时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激战?裴云归不得而知。但赫连拓腰腹间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血骷髅。
不用多想也知道,那定然是楼云廷做的。
他说过要为一个姑娘报仇,让折辱她的人尝尝那种痛苦滋味,他做到了!
想来赫连拓死前也是极痛苦的 ,即使死后,他面上狰狞痛苦的模样也未消散。
……
“如何了?”主帐里,裴云归拧眉问军医:“血还未止住吗?”
军医满头大汗,眼见楼云廷断臂处反反复复溢出鲜血,也是又慌又急。
“回将军的话,断臂处脉络复杂,止住血确实有些困难。但若……”
瞧着裴云归愈发焦急发沉的脸色,还有虎视眈眈的夜戈王心腹在一旁盯着,军医说话都支吾起来。
“但若什么。”裴云归敛眸道:“有话便说清楚,莫要吞吞吐吐的。”
军医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若还不能制止血,夜戈王恐性命不保。”
话落,一旁的东乌率先急了:“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帮王上止血啊。
莫不是我们王上不是靖朝人,大夫不愿尽心救治?”
这话可把军医吓到了,连忙摆手解释起来:“不是不是,将军有令,老夫岂会抗命。只是……夜戈王伤势过重,若要完全制止血,只能另辟蹊径、铤而走险,但若那般……老夫不确定夜戈王能不能撑过去苏醒。”
“先止住血再说。”一听有望止血,东乌立马道:“不管何种法子,还请大夫尽力一试。”
王上不能就此倒下,他们夜戈还需要王上。
还有逃脱的北狄余孽——北狄落败后,焰筝父亲以护赫连拓撤离为由,带着部下顺利撤出壶关城后又将赫连拓弃如敝履,只一心脱身。
一路往北,只怕很快就能赶回北狄王庭。
楼云廷为支援裴云归,只留了少数人看守北狄王庭。只怕焰筝父亲率部下赶回去后,很快又能将王庭夺回。
以往北狄仗着自己的强大,总是有意无意排挤欺压夜戈部落或其他小部落。大家早就对赫连王室诸多怨言。
眼下到了最后关头,他们想要的是夜戈王带领他们还北境一个清明,而不是迎来新的北狄王。
裴云归也拧眉开口:“莫要顾虑太多,只要有法子能止血,就先给夜戈王止血。”
眼看着断臂处血流不止,仿佛王上身体里的血都要流尽了。
东乌焦急不已,忙朝军医问道:“大夫,到底什么法子能给王上止血?烦请您快些动手吧。”
血再这么流下去,只怕王上真的要撑不住了。
军医面色有些为难,在裴云归的审视下,才将目光移到了刚用来辅助止血的烛火上。
东乌等人不解,裴云归却明白了军医的意思。便朝军医点了点头,又遣散了在场其他人。
“将军,真的可行吗?”军医备好了烛火和干净的道具,有些犹豫朝裴云归问道。
而军医说的止血法子实则简单粗暴,就是利用火和被烧红的刀具不断炙烤伤者患处,直到患者伤处皮肉被炙烤至发焦,便有望止血。
但此法实在铤而走险,患者本身带伤,还要硬生生挨下皮肉 被炙烤的痛苦。若患者意志薄弱,很有可能途中就会丧命,很难挺过去。
裴云归只轻‘嗯’了声,接着又沉默着接过了军医手中被火焰炙烤的发红的道具。
只喃喃了句:“云廷兄,你的臣民还在等着你,务必要挺过来。”
说罢不再犹豫,举着发红灼热的刀具贴上了榻上昏迷的男人那血流不止的左肩断臂处。
灼热的刀具反复贴上伤重男人的断臂处,不断响起滋滋炙烤声。昏迷中的楼云廷被那灼烧痛意刺激的身躯颤动,眉峰紧拧,苍白的面容也瞬间被细细密密的汗珠覆满。
“按住夜戈王。”裴云归手上动作不停,咬牙不断继续着将烧红的刀具对着断臂处贴上去。眼见楼云廷身躯颤抖愈发剧烈,忙朝军医开口吩咐。
军医死死按住榻上的身躯,听着昏迷中的楼云廷口中呜咽而出的痛苦闷哼声和滋滋响声夹杂在一起,还有时不时升腾而起的焦烟。亦让军医满头大汗。
半个时辰后,裴云归才出了营帐。
此时帐外已是天光大亮,大营里幸存的将士在副将的统领下,皆来来往往处理着战后事宜。
见裴云归终于出了营帐,一直心神难宁的夜戈兵将刷刷上前将人围住了。
纷纷开口问起:“怎么样了?我们王上怎么样了?”
“血可有止住了?”
“王上什么时候能醒来?”
裴云归如实答道:“放心,血已经止住了,云廷兄一定能挺过去的。”
说着拍了拍东乌的肩膀:“东乌副将,你要相信云廷兄。本将已派人照顾云廷兄,至于一些战后事宜,就该你挑起担子了。”
毕竟夜戈的事裴云归不好插手,但东乌也懂了话里的意思。感激的抱拳行了一礼后,便着手去吩咐处理战后事宜了。
……
直到入夜后,军医欣喜的声音才终于从帐内传出:“醒了醒了,夜戈王终于醒了。”
楼云廷悠悠转醒时,便见手下和裴云归正围在榻前。
见他醒来,手下喜极而泣:“王上,您终于醒了。属下们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裴云归也难得不再绷着一张脸:“云廷兄,你醒了。”
本身伤重,治伤时又无麻沸散,楼云廷能挨过去还苏醒的这般快,已经很难得了。
“本王还没死呢?都丧着一张脸作甚?”
说话间楼云廷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那股剧烈痛感再次袭来,面色更苍白了一瞬。
裴云归有些担忧:“云廷兄……”
但楼云廷只是斜眼睨了下断臂出,神色没有异常,反而还动了动完好的右臂。
“这只还在呢,挺好。”
人生来就要面对死亡,眼下他不过失了一臂,命不是还在吗。
楼云廷的心态实在好,并未因失了左臂而受影响。相反,他面上还有大仇得报的轻快感。
待其他人退下后,裴云归才问起:“云廷兄,当时情况如何?你怎么会……”
话未说完,但楼云廷懂话里的意思。
想起今早与赫连拓的交锋,他先是问道:“赫连拓死了没?”
裴云归点点头。
“那就好。”不枉他失了一臂,但也终于帮小姑娘报仇了。
而后他才言简意赅说起当时的情况:“当时我与赫连拓交锋,但不知为何?赫连拓身体频繁出现异样,他看起来很痛苦,但正好给了我下手的 机会。”
交锋中,他没有犹豫,利刃一下一下对着赫连拓腰腹处攻去,很快,赫连拓腰腹间便被楼云廷频繁刺出了一个血窟窿。
裴云归便问道:“所以你的左臂是赫连拓所为。”
提起此事,楼云廷却摇了摇头,面上却闪过一丝讥讽:“不是,我的左臂是被赫连拓侧妃所伤。”
同为北境部落,楼云廷自然知晓焰筝身份,便说于裴云归听。
眼见北狄将败,当时焰筝的父亲便带着部下想要逃回王庭,焰筝也随其父亲离开了。
谁知,在楼云廷与赫连拓交锋、楼云廷欲斩杀赫连拓之际,焰筝去而复返施救赫连拓,并砍下了楼云廷左臂。
说到此,楼云廷语气中的讥讽更明显了:“听闻赫连拓与焰筝自小一起长大,想来二人间也是有些情意在的,焰筝才会义无反顾折回对赫连拓施以援手。
但裴兄你知道赫连拓那畜牲是怎么做的吗?”
裴云归不解问:“他如何做的?”
楼云廷讥诮笑道:“人家姑娘拼死救他,他倒好,却拉人家姑娘替他挡刀。”
明明自己都快死了。赫连拓还拉姑娘替自己挡刀。
楼云廷甚至还记得,当时焰筝被拉过去挡刀时,面上闪过的震惊,不可置信!
还有最后那惨烈的笑……
赫连图一心争霸天下,于追随他的部下而言,他是一位合格的主子。
但于拼死护他的焰筝而言,他宛若恶魔,实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