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白露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面前包裹着云霄的忆泡一阵剧烈的摇晃和颤抖。
几乎是霎时间,一股冲天的血气将云霄的身体包裹在了其中。
就在这了一眨眼的功夫,云霄的身体已经尽数被血色笼罩,忆泡整体也从诡异的淡蓝,一瞬间转化为了血红。
白露当即大惊失色,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担心。
她直接扑倒了忆泡面前,神色紧张的看着里面的云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靠近,那些血色的气息没有最开始冲出云霄体内那么狂暴。
而白露这个时候,似乎也在云霄静静悬浮的身体之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漂浮的模糊碎片。
仅仅只是看一眼,都会感觉胆战心惊,身体都止不住颤抖。
在那片被绝望阴霾笼罩的战场上,少年被密密麻麻、面容狰狞可怖的步离人战团如铁壁般围困,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他孤身一人,立于血泊之中,浑身浴血,却仍旧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每一次挥砍都倾注了全部的意志与力量,誓死扞卫着那份不屈的尊严。
他的怒吼,如同被困兽之斗的绝望呐喊,穿越了时空的泡影,直击白露的心房,那愤怒与不甘,即便是遥远的她,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份震撼灵魂的震颤。
而那些步离人的身后,似乎还夹杂着更为凄厉的哭喊与哀求,它们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绝望,却转瞬即被那些冷酷无情的嘲笑声吞噬殆尽,只留下空气中久久回荡的残忍回响。
如今云霄的实力,纵使千军万马,亦难当其锋锐。
然而,回溯往昔数载,他还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少年,命运的巨轮却无情地将他推向了战场的漩涡中心,迫使他在烽火连天中快速成长。
他唯有以剑为伴,无数次挥斩,将眼前如影随形的敌人一一斩落,每一步都踏着血与火的洗礼,直至他突破重重围困,抵达那步离人战团的心脏地带。
但映入眼帘的,却非预想中的生死较量,而是一片凄凉的景象:一地斑驳的碎肉,与无数死不瞑目的头颅交相辉映,它们曾是与他并肩作战、共赴生死的战友。
在那些步离人无尽的毒素侵蚀与残酷肉搏之下,这些英勇的灵魂最终只能在绝望与恐惧中陨落,他们的故事,被永远地镌刻在了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
而云霄也是为了救人,孤身一人杀入了这样的敌军之中,任由狼毒四面八方袭来,但他却浑然不知。
明知前方是步离人设下的致命陷阱,他却如飞蛾扑火,毅然决然地迈入了那片危机四伏之地。
待到亲眼目睹那幕触目惊心的惨剧,他已然深陷囹圄,四周被步离人的战团紧紧包围,脱身无望。
那些步离人的战士们,一个个围拢在他周遭,嘴角挂着黏稠而腥臭的涎水,双眼赤红如炬,死死盯着眼前的云霄。
云霄,这位地地道道的仙舟人,一位不折不扣的长生种,在他们眼中,无异于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肉山宝库。
只需悉心培育,他便能成为滋养他们身躯的永恒源泉,相较于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之辈,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白露似乎是从第三视角看到了云霄的身影,而云霄此时昂起头,看向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步离人。
毒素在体内悄然累积,直至达到一个临界点,一股由内而外被毒素催生的恐惧悄然蔓延,那是一种不死不休、沸腾至极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如火山般猛烈喷发。
少年的双眸,仿佛被烈焰舔舐,渐渐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痛苦之深,以至于连嘶吼都被哽咽在喉间,无法宣泄。
两行诡异莫测的血泪,悄无声息地自脸颊滑落,宛如夜色中最凄厉的预兆。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血色雾气猛然间膨胀开来,如同嗜血的幽灵,迅速向四周席卷,吞噬着每一寸空间。
杀戮的序曲,再次于这混沌之中悄然奏响,但这一次,步离人们却仿佛成了旁观者,目睹着这场由绝望与愤怒交织而成的风暴,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震颤。
在这片序曲之中所描绘的,唯有他们接连不断被斩飞的头颅,和四处崩碎的尸体肉块,似乎为这场厮杀增添了越发血腥的色彩。
而这样的记忆,甚至还有更加惨烈和痛苦的记忆接连不断。
白露仅仅只是看着,都仿佛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心脏,让自己一阵心痛。
云霄一直以来,都在被这样的梦魇所缠绕着,但他平常的表现,却又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白露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自己从见到云霄的第一眼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有着这样的一个经历,云霄应该是极为痛苦,甚至是有着强烈的精神创伤的。
这样的杀戮,这样的痛苦别说连续经历好几年,就算是一个月,也会活生生的把一个人直接逼疯。
这都算是好的了,如果更过分的,甚至可能会直接毁掉一个人的理智。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无论心性多么坚韧之人,倘若目睹至亲挚爱屡次遭逢厄难——被无情夺去生命,饱受折磨与虐待,直至躯体破碎。
亲眼看着自己鲜活的血肉一寸寸被残忍撕裂,这份痛楚与绝望,绝非青涩少年所能触及的深渊,它超越了人性所能承载的极限,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的绝境。
云霄却挺着这样的绝望活了下来,他不仅承受了这份重压,更以不屈的意志,在血与泪的洗礼中杀出一条生路,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艰难地返回了仙舟。
在这之后肯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影。
而且这些记忆,好像都是从第三方的角度摄影,但这些又是云霄自己的记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回过头,看向了自己背后的身影。
忆者小姐始终保持着那种女化姿态的云霄,自从真正面见云霄之后,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副样子。
她的肌肤,宛若初雪凝成的脂玉,温润而细腻;唇色苍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嫩,牙齿则如贝般光洁,整体看来,既有着令人惊艳的美丽,又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雅气质。
然而,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却让人难以与印象中的云霄相联系。
这般反差,着实让白露好好思考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
但如果呢,如果这是以前,一直跟在云霄身边的另一个人。
这位来自流光忆庭的忆者,并不是重伤落入的仙舟,而是一直跟在云霄的身边。
否则为什么一个照面,就会直接选择云霄的身影,而不是她们的任何一个人。
白露脑海里似乎是有什么想法被疏通了一般,猛然看向了这位忆者。
忆者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我在很久以前就跟着他一起了,因为我看得出,他身上未来的故事肯定很精彩,我选择跟着他,作为他的随身记忆记录仪。”
“但是,从那一场场的战争爆发,一次次的,这个少年失去身边重要战友的时候,第一次,发狂杀死了一整个步离人战团,只为了他身边几个战友孤苦无依的孩子的时候。”
“那个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此时只是在短短几周的时间里,就已经彻底死亡,成为了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他努力掩藏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在外,不去关注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只为了能够在失去的时候不那么心痛。”
“但,他终究不是那种天生的杀胚,他终究是做不到毫无感情的去放任这些人的死亡,但却一次又一次的无力阻止。”
“甚至好几次,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地用剑刃抹去自己的脖子,想要就此一了百了。但每次都做不到,因为长生种的宿命,让他想死也死不了。”
“每日的夜晚,少年都不曾安稳入睡过,就算是能勉强入睡,也总是在梦中时不时被惊醒,发出惨叫声重新睁眼。”
白露一边听,一边看着面前那忆泡中的记忆。
不断地有着道道碎片流淌而出,很多却也能和忆者小姐的话对得上号。
仅仅只是这么听着,白露都感觉到了无比的窒息,这样的经历,放在寻常的云骑军身上,只怕早就要崩溃化作魔阴身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云霄真的就要差一步化作魔阴身,那是一个年仅十岁大小的少年人。
此时就已经初步呈现了魔阴身的征兆,疯狂,意志逐渐模糊,不断的出现记忆丧失,意识丧失,浑浑噩噩的现象。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就算云霄不疯魔,这个时候只怕也差不多了。
白露死死地伸手,攥着面前的忆泡,似乎想尽全力将云霄的气息稳定下来。
而忆者的话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后,这才慢慢的继续说道。
“他本不知道在战场上受了多少的致命伤,但总是因为长生种的恢复力快速恢复过来,而每一次厮杀结束之后,他总是那个站在千万尸山血海中,唯一还能挺直腰背的身影。”
“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这些剩下的反抗军们才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一起冲锋陷阵,因为云霄一直都在他们的前方,总是一马当先的,成为所有人都马前卒。”
“他如今的这番成就,这番战斗力,全都是一次次生死磨砺之中获得的,每一个的身体的细胞都被战斗意志填满,不曾懈怠半分。”
“而在即将回归仙舟的前段时间里,他才拜托我想办法,在他昏迷的一段时间之中,消去或者掩盖,他大部分对先前疯狂战斗的很多记忆。”
“那种血腥的记忆造就了如今这个如同兵器一般不断杀戮的战场绞肉机,但他更希望,自己在回去之后,在见到家人和重要之人的时候,能保持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模样。”
“至少不希望这段故事会被其他人知道,他别扭到更想一个人将其全部背负,所以我才掩盖了他这部分的记忆,也是因此,你看到的仙舟上的那个少年,才是那么的开朗活泼,根本不像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一样。”
说到这里,忆者仔细地凝视着白露的背影。
看着白露依旧是靠在忆泡之上,静静看着眼前的那片不断出现的,大量血腥厮杀的忆泡。
那杀红眼的少年不断地,一遍遍撕扯着敌人的血肉,和他自己人血肉。
哪怕是杀到同归于尽也不在乎的那种疯狂气息,那种失去战友之后默默忍受痛苦,咬碎一口牙齿的扭曲面容。
那种对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自己关在战俘营里,疯狂地用敌人血肉爪牙撕扯自己,以发泄痛苦的模样。
这才是云霄十年以来,真正的姿态,那是他真正痛苦,但却从来不对外展露人姿态。
白露死死地攥着拳头,看着面前的屏幕。
眼角却在这时不断地滑落泪水,口中低语呢喃着。
“笨蛋……这家伙就是个一根筋的笨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