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朱雀怒气冲冲地谴责,玄武小黑豆般的眼珠子朝它毛茸茸的脸上移了移,然后语气平平地开口道:
“朱雀,你的警惕性下降了很多。”
它的语气没有明显的情绪指向,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把一个人从人群中拎出来,开始细数他这几天犯过的错。
朱雀:“...”
为什么玄武总是不怒而威。
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刚刚就在树上,可是青龙有所察觉,你却没有。”
玄武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是在陈述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但却莫名地让朱雀心里不好受。
它其实没有说错。
刚刚把它掀出去的那道灵力,玄武明显是收了力,所以它现在才可以活力十足地在这里犟嘴。
正常的攻击力,就还真说不准了。
换做以前,刚刚的那种情况,朱雀不可能没有察觉。
它的警惕性确实是下降了。
沉睡以后先是在和平年代醒来,每天过的日子平淡且安稳。
换了个世界,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它还是过回了稀疏平常的日子。
那种不经意地流淌在生命里的安稳,就好似温水般将朱雀包裹着,让它忘记了这世界上也是有危险存在的。
在几千年前,朱雀很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一只兽。
强大的实力让它不需要和任何人搭伴就可以去往世间的任何地方。
同样,身边的危险也只能自己面对。
朱雀有些恍惚地想,那时候它的警惕性应该是最高的。
栖息在树上的时候,周围的声响很容易就会把它惊动,和现在一睡就睡死截然相反。
和宋知了遇到以后,它可以一天窝在被小毯子堆起来的窝里不出门,也可以站在她的肩膀上四处溜达。
连飞的力气都省了。
有了陪伴固然是好的,朱雀也真心地希望它可以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但是它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正如突然而来的分别一样,不知道哪一天的撞击会搅乱现在的生活。
而它不希望自己到时候连挡在宋知了前面的反应力都没有。
朱雀不禁开始思考它是否不应该安于现状。
然而它的思考还没往下推进,就被宋知了薅到了手里。
宋知了把朱雀的眼睛一捂,对着玄武不赞同道:“你不要这么说它。”
玄武:“...”
“你也是。”它说:“修为提到金丹期了,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按照以前的标准是不合格的。”
玄武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但是除了青龙,朱雀和宋知了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帮同学解释然后也被老师给揪出来的宋知了:“...”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老师。”她迅速乖巧道:“我会努力改正的!”
再严格的老师,遇到态度乖巧的学生都没办法说太重的话,特别是把装乖卖巧技能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的宋知了。
十年生活相处告诉玄武这小丫头应该是处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但是它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说:
“没事多训练一下警惕性,不要散漫。”
宋知了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还有。”玄武的视线落在被她捂着的朱雀身上:“慈母多败鸟。”
宋知了:“?”
她哪有!!!
知道玄武看朱雀就和看糟心学生一样,宋知了火速地把朱雀往口袋里一塞。
问;怎样躲避老师的骂?
答:直接消失在老师的视线里!
和青龙四目相对的朱雀:“?”
突然又和朱雀挤一个口袋的青龙:“...”
它决定回去以后要和宋知了申请换一件口袋大一点的羽绒服。
就朱雀这体型增长速度,它的生存空间快被挤压没了。
刚刚光脑上收到了白南星发来的消息,说他交完日志在三轮车旁边等她。
“走吧,下班回家!”
家里的龟崽找到,宋知了现在整个人都散发着满满的活力。
“知了,等一下。”肩膀上的玄武忽然叫停。
宋知了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她转头问玄武。
玄武眨着黑豆般的眼睛,说:“我还不能走。”
宋知了一愣,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什么,口袋里的朱雀先炸了。
玄武的这句话直接让它摆脱了刚刚自我怀疑的“困境”。
“你说什么?!”
“你还不想走了???”朱雀脑袋上隐约开始冒火:“你知道知知找了你几天吗,结果现在你说你不想走了?!”
青龙也从口袋里探出脑袋,一双翠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玄武。
“你们别急。”玄武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能在别人看来朱雀和青龙的反应有点大,但是它知道原因。
神兽的脾气无论多么地温和,骨子里都是有那一份傲气在的。
所以它们四个,其实当初刚到宋知了家里的时候,其实都带着些不愿意。
只不过有的是消极抵抗,有的是积极抵抗。
虽然宋知了可能没有把当初的事放在心里,但是这却成为了四只神兽心里的一根刺。
偶尔午夜梦回,看着周围温馨的布置,就开始怀疑自己当时对小孩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接受待在宋知了身边这件事情,它们四个并没有像专门开个会一样统一意见,毕竟它们那时候也说不了话。
于是在感受到周围那几只兽的的态度似乎软化以后,它们就默认了这件事情。
结果现在玄武在恢复灵力以后突然说不跟小孩走了。
心里的那根刺忽然被触动。
朱雀就炸了。
好啊,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就待在知知身边,现在一恢复就要跑了是吧???
没门!!!
在别人的房子里住还要付房租呢,玄武这个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的,把它卖了都还不起!
四大神兽之一的玄武:?
原来在它不知道的时候,它的身价已经掉成这样了吗。
朱雀一急起来,倒也不是用火烧了,直接脑袋一热,上嘴就要啄玄武。
宋知了:“!!!”
她赶忙一把把朱雀给薅到手里。
“冷静冷静。”她紧急给朱雀顺毛。
先不说其他的,玄武那个壳你也啄不动啊!
朱雀余怒未消,赤红色的眼睛瞪着玄武,丝毫看不出来有几千年交情的样子。
青龙稍微冷静一点。
“是还有什么事吗?”它问。
玄武低头看它。
凭它对青龙几千年的了解,别看它现在说话还是一副很冷静讲理的样子,如果它的答案让这条龙不满意,它用风扇它巴掌也不一定。
鉴于一只鸟对自己虎视眈眈,一条龙的尾巴在空中蠢蠢欲动,玄武难得放弃了它慢悠悠的语调。
“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它没有具体说什么事情,只是说:“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处理完。”
言下之意明天就可以和你们走了。
朱雀:“?”
在说什么狗屁话,半天没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宋知了倒没有像朱雀一样反应那么大。
她低头看着玄武,浅褐色的眸子温和且坚定。
“危险吗?”她问。
玄武一愣,虽然有些意外,但好像确实是宋知了问出来的话。
“不问我去干什么吗?”它的语调末尾好像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知了故作思考了一下,也带着笑意问:“方便说吗?”
玄武笑道:“不是不方便,只是一下子说不完。”
“你不是要急着下班吗。”
见宋知了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它道:“快下山吧,晚上山里不安全。”
就他们交谈这一会的功夫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好,那明天还是这里见?”宋知了问。
玄武点了点头。
将玄武从肩膀上托起来放到旁边的树叶上,宋知了盯着他认真地看了几秒,然后笑了笑道:
“拜拜?”
玄武:“拜拜。”
被宋知了捂在手里,朱雀的余怒未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她:“为什么不问什么事情啊。”
万一玄武真跑了怎么办?!
宋知了沉静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它这个问题,而是说:
“如果一个人想走,你问再多都没什么用。”
手里的朱雀和口袋里的青龙双双一愣。
寒冷的冬天让许多生物都躲了起来,整座山一时好像只有寒风的呼啸。
没有一丝生物活动的声音。
而在这一刻,朱雀和青龙忽然意识到,宋知了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是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温和和坦然。
身后,玄武看着女生的背影,小小的一个一点点地消失在了下山的路上,两只黑豆般的眼睛里并没有刚刚说话时的笑意。
它活得太久了,也见过了太多的人,所以它才能清晰地意识到,宋知了那几乎有点残忍的态度。
玄武会回来吗?她也不确定。
但是她面对离别的态度,是尊重也是决绝。
只要你表现出来一点想要离开的想法,她就会大方地放你走。
没有过多地纠缠和挽留,只有极致的理性。
它清楚地知道,宋知了曾经一无所有。
所以无论之后拥有了多少东西,她都能接受失去。
而不怕失去,就是她最大的底牌。
永远勇敢,永远无畏。
下山的路上,宋知了感受着手心里属于朱雀的温度,眼睛微垂。
从玄武的语气中,它能感受到它对于会回来的确信。
于是她抑制住了再去询问的冲动,静静地接下了大概率可能兑现的约定。
年幼时辗转在各个地方的经历让宋知了清晰地意识到,世界上其实没有永远的事情。
离别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它或许会因为你的拼命挽留而慢下一点脚步,可它终究会抵达终点。
在每个选择的岔路口,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权利。
而挽留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
所以她选择坦然地面对。
她很珍惜每个人,但她不会挽留任何要走的人。
任何人错过她,都不是她的损失。
当离开的想法冒头时,离别就已经注定。
她可以克制住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无限落寞的情绪,也可以面带微笑地祝福对方前程似锦。
因为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倘若前途坦荡,我们都不要回头。
耳边,朱雀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玄武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而宋知了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身后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山。
山下,白南星手撑着下巴坐在三轮车的驾驶位上,一条长腿伸出车外一晃一晃的,旁边的路灯忽明忽暗,或许是被晃得烦了,他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靠了靠,半边脸便隐入了黑暗中。
夜幕之下,白天活泼的少年似乎褪去了身上的稚气,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慢慢显露了出来。
“白南星!”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炸开,发呆的少年也倏然回神。
“这里!”
熟悉的笑容回归,酒窝在路灯下若隐若现。
宋知了迅速地跳下了最后几节台阶,飞快地跑到了三轮车的旁边。
“不好意思,看到消息的时候有点晚。”
她边上车边和旁边的白南星道歉。
“没事。”见宋知了坐好了,他伸手去拧钥匙:“我也刚到没一会。”
宋知了对他的这句话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白南星的三轮车开得很稳,宋知了脑袋上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半个脸都埋进了脖颈间暖呼呼得围巾里,呼出的热气被围巾挡回脸上,一时竟然还有点昏昏欲睡。
耳边,白南星清澈的少年音在絮絮叨叨刚刚在负责人那里发生的事情。
“那家伙肯定还在记恨我把日志砸他脸上这件事情。”
“啧啧啧,那不爽的样子哦,不过他又没办法拿我怎么样~”
男生的语气欠欠的,很像高中时候上窜下跳的皮猴男生,让人牙痒痒。
“哦对了,他说我们的进度可以,但是月底雪莲子一定要给他收上去。”
关于植物方面,白南星自认没有宋知了懂,所以他转头问靠谱的人:
“能达到标准吗?”
看宋知了露出了思考的神色,以为她是有点为难,白南星立马宽慰道:
“没事,大不了我把负责人套上麻袋揍一顿,卧床半个月就是了。”
宋知了:“?”
她听出了白南星在开玩笑,哭笑不得地说:“你现在是越来越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