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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天子亲临王爷府,人生变幻如棋局

祸事的起源,还须得从常昊王身上说起。

八月的盛夏透露出衰败的气息,雷声轰轰宛若天际坍塌,滂沱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厚重的乌云笼罩在皇都上空,一记闪电横天劈下,击毁了万朝殿上的蟠龙飞爪。次日,经天子御驾万德殿,狂风骤起,一条赤绿蟒蛇从悬梁飞下,盘于皇座之上,天子惊倒,百官皆踉跄奔走,唯常昊王仗剑而出,断蛇两半,血溅大司马之身。当晚,经天子梦见三条蛟龙升天,将一条黄龙围剿在中间撕咬。夜半惊醒,惶惶不安,起身更衣,召大司马入宫觐见。

广成昕闻言道:“龙,乃上苍派遣人间执掌者之权柄,乃天子浩荡天威之象征,圣上所梦,蛟撕神龙,为不祥之兆,必是有人欲要造乱,谋朝篡位。”列举今日朝堂之事,蟒蛇盘踞王座引以为龙,却被人以剑断之,暗指常昊王拥兵自重,藐视天朝之威,必为乱贼。天子信之。

翌日早朝,大司马集合党羽联名上奏,陈表千字,弹劾常昊王。

经天子言听计从,伺机夺常昊王兵权,迫其交出虎符。常昊王怒极生悲,仰面凄笑:“天子昏庸,乱臣当道,大经国,危矣!”当满朝文武之面,自解黄裘五莽朝袍,卸紫金冠,掷兵符,大笑而去。此后便自闭王府,拒见他人。

常昊王解兵之后,朝堂上以大司马一人独大,对内开始明斗暗杀,大规模打压政敌;对外开始实行推恩,削藩王之权。大经国朝政日非,盗贼蜂起。不过数月,燕山王东北起兵,告天下书,以“清君侧”为名,望原史家掀杆响应。两家联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仅以半月,便兵临城下。

义军之势,如此猖獗,终其根本,乃皇都百万禁卫军皆为常昊王旧部,纷纷弃甲卸兵不上战场,逼得经天子愁煞面容,眼见半壁江山风雨飘摇,不得已纡尊降贵,亲登常昊王府,负荆请罪来了。

那日,我正巧被常昊王请去小叙,黄昏染天红,红梅落屏风,风吹满楼春,春光满面恰似他的颜。我道:“王爷似乎心情不错,看来好事将来。”常昊王笑而不答,让我专心下棋,可别输了一子。我点头应是,再次专注在棋盘上。

房内幽然香料熏得人飘飘欲仙,满屋子映着红的光白的烟,倒真似几分仙境。

不知不觉,已下了二局,不知是常昊王有意相让,还是我当真棋艺高超,竟二局连胜,不由取笑道:“看来王爷今日心不在此,则眼看不仔细,倒叫悦容占了现成的好。”常昊王眼角含笑,道:“骄兵必败,悦容犯了兵家大忌,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圆满。”他也真了解我的性子,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扬言非要比个高低。他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五局三胜如何?”我道如此甚好。便再开棋局,竟接连二败。

“而今你我皆两输两胜,就让最后一局定输赢吧。”他笑得如开在春风里的花儿,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我咬牙,“不到最后,岂能轻易定结局。”

他神态自若,恍若胜券在握,问:“若悦容输了,该当如何?”

我反问:“若悦容赢了,又该如何?”

他扑哧笑了起来,宠溺地叹了一声:“你啊……”修\/长手指托起我的下颔,“输了,便允对方一事,怎样?”

我听了心中大喜,这真是一个好机会,可伺机让他退掉与我的婚事,又不用费心思选秀进宫浪费大好的青春,岂不是两全其美?想也不想,点头同意了。

第五局,我发挥超常,以竟一面倒的趋势压制他,棋盘上黑子胜势已现,再观常昊王,却仍是一脸轻态,无甚焦虑,便笑道:“王爷真是好耐性,真教悦容佩服。”

常昊王手托下颔,白子轻夹在食中两指之间,咯嗒一声落于棋盘中,却只守不攻,“悦容佩服的,将不仅仅是如此。”心知他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轻浮的心再度平稳下来,开始谨慎对待。

就在博弈厮杀之时,屋外那小厮疾奔而来,边跑边喊:“王爷!王爷!不得了了,圣上驾到,都到门口了!”

常昊王眉头微微一皱,手头仍在落子,口头训斥道:“不知礼数的东西,无甚大事,王府里岂容你大呼小叫!”

小厮呆了,我也呆了,这御驾亲临还是小事的话,那在他常昊王心目中,什么才是大事?

又听他骂了一句:“扫了本王与悦容对弈的雅兴,你有几条命赔罪?”

哈?原来这才是大事?

小厮吞了吞口水,茫然请示:“那……圣上他……”

常昊王摆手道:“便说本王身体不适,正睡着,不便见客,请皇上见谅体恤。”

小厮称是退下了,我强笑道:“王爷,您这可是欺君啊。”

常昊王道:“君若不君,臣自然不臣。要本王守为臣之礼,也须他知其为君之道。”

我问:“在王爷眼里,什么才是为君之道?”

常昊王道:“近贤臣远小人,建水利行农业,纳贤人强兵弩,图民安兴国邦,不以物喜而荒废朝政,不以己悲而迁怒他人,是为仁德之君。”满盘棋局,尽落他眼,恰如这场人生兴衰,在他掌握。我笑着赞道:“王爷当真博学多才,精通帝王之术。”心中骇然,他的野心不小。

继而对弈,他依旧只守不攻,我所执黑子成通杀之势,他闲然自若,不急不躁。屏风外又有小厮通传,经天子尚未离去,却是在厅堂等候,言明王爷哪时醒来便哪时来见。能让皇帝这般降贵,可见战事迫在眉睫,逼得他退无可退。常昊王道:“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吧,咱们继续下棋。”

我勉强笑着附和,心头还是担惊受怕的,若天子降罪,拿常昊王无可奈何,该不会迁怒于我吧?

“悦容,你乱心了。”常昊王取笑,白子咯嗒落盘,顿杀我大片黑子。我呆了呆,他又道:“围棋中先落黑子,黑子常棋胜一招,本王却偏爱执白子,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笑而不答,静候他的下文。他又落一子,渐渐地反守为攻,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因为啊,古往今来邪不能胜正,白为正,黑为邪,本王自当立身根本,非白不爱。”

我抬袖掩嘴干笑:“呵呵,王爷还真是见解独特。”敢情他是在寻我开心?

常昊王笑呵呵地看着我,“悦容,你真可爱,这也相信。”

果然,他是真的寻我开心!我哭笑不得。

见我收起了笑容,常昊王轻减玩笑之态,略整衣袖,道:“本王向来不喜一帆风顺的人生,活着当遇挫折才能再攀高峰,只有激流勇进,才显真我风采。而且……本王喜欢让自己的对手尝点甜头,那样,他才会在失败的时候真正的明白,何谓苦的滋味。所以在最后胜利到来之前,本王不介意自己吃点亏,让黑子多胜几局。”

“原来王爷方才是真的在让悦容。”

修长手指在面前轻摆两下,常昊王道:“不,悦容棋艺不俗,本王让得颇为吃力。”

“王爷过奖了。”他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变相地夸他自己?我叹息:“所以王爷也从来不介意弃掉几颗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来换取最后胜利的那种激越的喜悦感?”

常昊王笑笑,“有些话明白了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不免觉得煞气。”

我再度叹道:“不知悦容在王爷心里,可是那可弃的白子?”

“不。”最后一颗白子落盘了,刹那间乾坤逆转,满盘棋局顿然变色,白子通杀,黑子殆尽,在千军万马中间,独留沧海一粟的那点黑。风声传来他的低语,恰似耳边呢喃:“对我而言,悦容便是这永远不可杀的——黑子。”抬眼柔柔看我,“本王赢了,别忘了你欠我一个条件。”

心头大骇,他将我定义为黑子,便是他的敌人,是在暗示什么?咽下口水,我结舌道:“你……你别是想做什么吧?”佯装本能的抬手护着双胸,作一脸戒备状,又略带小女子的羞态。

他呆滞稍许,别过脸大笑起来,“本王起先倒未曾往这处想,悦容确实是给了一个很不错的提示。”言讫,衣袖一揽将我翻身压于榻上。

棋盘翻倒,那瞬间一粒粒棋子宛若玉珠般撒了满地,“吧嗒吧嗒”满屋子地细碎声,黄昏最后的余晖,照亮了彼此交汇的视线,我看到他的眼眸,柔情似水,唤着我的名字:“悦容……”手指一点一点摩挲我的脸庞,拇指间那硕大的斑指触碰肌肤所带来的冰凉,引出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我听见了烦躁凌乱的心跳声,是他的,还是我的?

亲吻随之落下,我心头一慌,忙转过脸躲避,他也不恼,从我身上退下,侧卧在旁,一手托着脸,一手把玩我的头发,“悦容啊悦容,愿赌便要服输。”

“王爷小看了,悦容不是输不起的人!”我捧起他的脸,往他嘴上发狠似的亲去,力道过了头,却是磕破了彼此的嘴皮。他犹且陷在痴呆的状态,我慌忙跳下榻,往屏风后头隐去,“王爷,圣上已经等了您差不多一个时辰了,是该见见他了,凡事有个度,过度则反的道理相信您也是知道的。”

常昊王没有回答,透过红梅屏风隐隐约约地看去,他就一直趴在榻上笑个不停。

“悦容说得是,子都受教了。”终于笑得没有力气了,才命下人收拾满屋子的残局,又让人送来毯子搁在身上,装作卧病在床,那笑得过红了的脸,倒真有几分伤寒起了烧的病态。

不到半会,外屋传来脚步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堂弟,你可要救救朕啊!”

哐啷一声响,房门被人急推开来,那一脸慌态跑进来的男人,一袭杏黄祥龙袍,头顶九龙冠,面目清秀,唇红齿白,只是眉宇略带唯诺之态,正是当今大经国国君,经天子赵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