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二十六,荣成公主出降的日子。
钦天监早前便有言,这日是年内最后一个诸事皆宜的大喜之日,这也是明帝着急定下荣成婚期的原因。
明帝特赦百官休沐,不必上朝。辰时不到,驸马便骑着高头大马,着喜服、佩玉带到了未央宫门前。
贵妃銮驾被赐给荣成公主使用,皇后亲自送行,宗正寺卿及礼部堂官、皇亲国戚皆在后随行。
迎亲队伍一路出了宫门到公主府上,两人行拜堂之礼。
明帝和皇后上座,盈妃站在一侧,驸马父母坐席在另一侧,礼毕后开九盏之宴,明帝、皇后和盈妃等人先行回宫。
如此,荣成公主便算是真正出降了。
...
三日后。
荣成公主和许驸马进宫谢恩,按规矩先是去了寿康宫和凤仪宫拜谢,最后才来到钟粹宫。
二人到时,明帝也已下了早朝过来。
荣成公主刚踏入殿门,就见满屋子主仆目光灼灼看向她,羞得拿帕子遮住脸,躲在驸马身后不肯前进一步。
许驸马温柔一笑,扶住荣成,二人一起给明帝和盈妃行了叩拜大礼。
“儿臣叩见父皇、母妃,父皇万岁万万岁。”
“微臣叩见陛下、盈妃娘娘,陛下万岁。”
“快起来!”
许驸马才学不必多言,生得一表人才,性子也很是温和儒雅,除了家世低些外,盈妃也挑不出什么旁的毛病。故而这婚事尘埃落定后,她也盼着二人能和和美美,再也不说什么丧气话了。
盈妃双手和女儿交握,拉着她便坐了下来,红着眼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荣成公主自然看懂了母妃的眼神,小声害羞道:“父皇和母妃放心,驸马待儿臣极好。”
盈妃松了口气,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那便好,那便好。”
明帝看女婿也很是满意,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通报“二公主到——”
二公主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先是给明帝和盈妃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许驸马几眼,这才冲荣成挤眉弄眼道:“见过皇姐、姐夫!”
“媱儿!”荣成一跺脚,红着脸将人扯了过来。
一旁被乳母牵着的二皇子闻言,也拍着手跟着喊了起来:“姐姐、姐夫!”
明帝看着几个孩子,颇有种子孙满堂的幸福,也笑道:“好了,好了,快都坐下吧,你们说不完的俏皮话。”
几个儿女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盈妃招手叫宫人端上些吃食,笑着对明帝道:“陛下刚下早朝,用些粥吧。”
外面很快便走进一行宫人端上了早膳,明帝摆摆手道:“朕早上用过了,没胃口,反倒是媱儿夫妻俩,一大早便进宫来忙活,快吃几口吧。”
晴儿笑着给荣成公主夫妇盛了两碗:“娘娘天还没亮就吩咐奴婢们炖的百合花生酪,寓意好着呢,公主和驸马用些吧!”
荣成公主含羞接过,喝了几口放下,对盈妃撒娇道:“母妃,吃午膳时再喝嘛,儿臣有好多话想同您说。”
盈妃失笑:“好,好,陛下,那臣妾娘俩先去里头说些悄悄话。”
二人转身入内,王嬷嬷便拿起汤匙替二公主舀了一小碗,此时桌上除明帝外唯独二皇子面前还没有,她便顺手给二皇子也盛了一碗。
明帝虽说不吃,可吴德昌却不能不侍奉,正挑了些爽口的东西为明帝布菜。
按规矩,一张桌子上一般只有一个宫人忙活,可吴德昌是御前人,其余几人也没这个胆子。
除了坐在软凳上也只勉强高出桌子一个头的二皇子外,二公主和驸马都自力更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王嬷嬷凑到二公主耳边,低语道:“公主,您不妨帮着二殿下用些吧。”
二公主扭头一看,她旁边的元瑞正努力伸着小肉手去够汤碗,却还是差了一点。
二公主以为王嬷嬷想让自己在明帝面前表现一番,便笑着将汤碗拿了起来,对元瑞道:“瑞儿,皇姐喂你吃如何呀?”
元瑞才五岁,不懂大人间的弯弯道道,当即便拍手叫好,于是二公主就舀了一勺粥作势要喂给他吃。
“哎哟哟,公主诶!”王嬷嬷接过汤碗摆弄了一下,小声提醒道:“您该吹一吹,免得烫到二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像是怕他人觉得有问题,王嬷嬷将第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还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自己咽下些许后才换了个新的汤匙喂给元瑞。
小满就站在驸马身后,见状无异也松了口气。
不是她风声鹤唳,而是深知两家恩怨,若不小心些怎么行?方才二公主和王嬷嬷上手时她便想阻拦,可明帝就在面前看着,她也不好鲁莽行事。
王嬷嬷演示了一遍后,又将汤碗递给二公主,二公主有样学样,又喂了几口。
王嬷嬷欣慰看了一会儿,又道:“公主自己也该用些。”
说着,她将二公主碗中放凉了的东西倒掉,又盛上一碗热腾腾的。
“好了。”明帝看着儿女其乐融融,心中也舒爽,难得想做一回慈父,朝二女儿伸手:“嬅儿快用吧,朕来喂元瑞便是。”
他接过汤碗后习惯性自己尝了一口,这才又继续喂给儿子吃。
差不多一小碗见了底,明帝将碗具放下,恰好这时盈妃和荣成公主也说完体己话走了出来。
明帝调侃道:“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荣成公主低低一笑,正要开口回话,突然听见“呕——!”的一声,受惊一般看了过去,却发现是自己弟弟呕出一大口黑血。
此番情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离得最近的二公主尖叫一声起身,踉踉跄跄后退,被软凳绊着倒在了地上。
明帝又惊又怒,正要喊人传太医,却发现自己喉头也涌上一股腥甜,一张口,血丝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啊——瑞儿!陛下!!”
“快来人呐!传太医!救驾!”
一片混乱之中,只见王嬷嬷舔了一下甲缝里藏着的剧毒,随后得偿所愿般叹了口气,仰天大笑一声:“小姐!老奴隐忍多年,终于给您报了仇!这就来陪您了!”
元瑞还在不断呕血,被乳母颤抖着搂进怀里,连瞳孔都涣散了。
盈妃浑身都脱了力,大喊一声挣扎着要扑过来:“毒妇!你做了什么!”
王嬷嬷很快被几个太监反剪双手压着跪了下来,她腹中传来一阵似乎要绞碎五脏六腑的剧痛。
却还是强撑着面目狰狞道:“闻人馥郁,你设局陷害我主娴妃,害她被猜忌,这才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还有皇帝,你一早便给我主服了绝子药,却还畏惧利用将军之势,你们都不得好死!”
盈妃不知明帝和娴妃之间的事,更没听过什么绝子药,已然状若疯癫:“是她先毒害本宫和孩儿的!她本就该死!”
盈妃和小满当日借纸鸢叫明帝以为娴妃知晓了妙无这个皇家秘辛,欲借陈婕妤之手除掉娴妃之时,娴妃率先回击,在七夕宴上借喜蛛欲栽赃盈妃害了墨香小产。
明帝和太后一合计,终于亲自下了猛药,对外宣称娴妃暴病,却还借二公主的安危威胁娴妃,用她一封家书安抚了兖州的陈将军。
明帝此时才知原来知晓妙无身份的是盈妃,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二公主更是毫不知情,娴妃离世后,除了陈婕妤,她最亲近的人便是王嬷嬷了,如今事情全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母妃害过盈妃,父皇和盈妃又害了自己的母妃,王嬷嬷替母妃报了仇,可却也要弃她而去了,那她怎么办呢?陈婕妤怎么办呢?
她蜷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王嬷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二公主,大喊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陈婕妤和二公主毫不知情!皇帝,若你还有良心,便不要牵连她们!”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二公主,最后气若游丝道:“公主恕罪...小姐死后,老奴日夜不得安枕,实在等不起了...”
让二公主此时知晓了杀母之人正是父亲,她或许不是个好乳母,却是娴妃的忠仆。
玲珑和王嬷嬷皆是娴妃心腹,可娴妃死后,玲珑等人也被秘密处死。
那时明帝念及二女儿还小,骤然离开母妃,不能再失去从小照看的乳母,于是便留了她一人,没想到娴妃早便留有后手,当日隐患终已酿成大祸。
王嬷嬷在陈婕妤身边藏锋多年终于等到了时机,无意间听到盈妃和荣成公主的嫌隙后便有了计划。
她将毒粉碾碎放入安神香中,荣成在未央宫时日夜接触,盈妃和二皇子也会沾染,这才打开了口子。
今日之毒被她藏在甲缝中,借荣成回门众人皆在之机下在了二皇子的碗中,既巧妙阻止了二公主服用,还使明帝也尝了一口。
香和毒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唯一可惜的便是盈妃没有喝上一口。
至于荣成...罢了,到底也是她看大的孩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也叫她心中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