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时有飘雪。
这日洛嫔和白嫔二人相约,晚膳后去宫里东南角的摘星台赏雪。
“天将黑时,被茫茫白雪映得发亮,肯定好看极了。我们在兖州时风雪那样大,可没有京城里这番好景色。”洛嫔笑道,一脸憧憬。
摘星台高九层,是宫里最高的建筑,顾名思义,手可摘星辰。
摘星台修建时便特意选了远离后宫的位置,又紧挨钦天监,为的便是方便钦天监官员前去观测天象,推算历法。
宫里也常有主子娘娘前去观景,但大多都是白日里前去,就算遇上了钦天监的外男也无伤大雅,这便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了。
白嫔仍有些犹疑,“如今昼短夜长,晚膳后天已黑了,若是遇见钦天监的人... 被人瞧见了,终归是不好。”
“哎呀!”洛嫔一拍手,撅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新年将至,钦天监轮值想必没有往日上心。
就算遇到了,让他们退避便是了。姐姐,好景难再呀!”
白嫔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二人用过晚膳后,便带着宫人们出发了。
摘星台。
常在元扶风也是如此想的。她只是一介从六品武将的庶女,是这批新妃当中位份和出身最低微的,常受人奚落。
她生母身份更是低贱,小时候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若不是有几分姿色被县令推荐去选秀,还不知要过什么糟心日子。
明帝前阵子不过是多召她侍了两回寝,在路上碰见其他品级比她高的嫔妃时,便有几人对她横眉冷对。
请安时不让她起身,以冷了的茶水招待都是家常便饭。
前两日元扶风去御花园赏腊梅,不巧又遇上了庄贵人。
当时忽然来了阵疾风骤雨,宫人们也没有预料到,自然便没有为元氏带伞。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御花园中地亭子那处去,想要躲一躲雨。
庄雨眠带着一干人已经在亭中避雨,看见来人,丝毫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只捂嘴笑道,“元常在怎么还是这么狼狈呀。”
元扶风见状无法,只得在亭外淋着雨给她请安,“庄贵人吉祥。不知贵人可否允嫔妾等人进去避一避雨?”
庄雨眠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裙上溅上的几滴雨,道,“亭内空间甚是狭小,想必常在妹妹也看到了。
我这几个宫女太监站着都略显拥挤,妹妹若是进来了和宫人们挤在一处,想必也不好看吧。”
元扶风无可奈何,也不能硬闯,不然又要被治个以下犯上。
她的贴身宫女实在忍不住,央求道,“求贵人小主高抬贵手,放我们常在进去躲一躲吧!如今雨下得正大,奴婢们在外等候,只小主一人不会占多大地方的!”
“哦?”庄雨眠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我仗势欺人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元扶风急忙解释道,“我替她给贵人赔罪,她只是一时心急,护主心切罢了!”
“一个主子替奴婢赔罪,还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作风啊。”庄雨眠笑道,“但既然常在妹妹都开口了,我今日就不和她计较了。”
庄雨眠说完,看了看天色,雨势渐小,元扶风等人这几句话的功夫里也早已浑身湿透,她也不好再拿乔,
便道,“妹妹进来吧,省得以后又说我不睦后宫,欺凌宫人。”
这时元扶风早已不想再入内避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庄雨眠发了话,她又不好无故离开,便只能借口道,
“多谢姐姐好意,但嫔妾已然浑身湿透,被人瞧见了有失陛下脸面,现下就先回宫更衣了。”
庄雨眠其实也有些后悔,怕她这副样子传到明帝耳中,此时骑虎难下,挥挥手就由她去了。
刚离开御花园没几步雨就停了,元扶风长叹一声,这时刚下雨时就回宫取雨伞和披风的宫人也找到了她。
她只留了贴身婢女跟着,让其他人先行回宫更衣歇息,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随便走走。
冷风一吹,湿透了的衣裙便传来阵阵寒意,元扶风只觉得身上冷,心里更冷。
她不禁想,入宫究竟是对是错?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互相残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她自小在晋州长大,父亲是一介武官,非常豪迈,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大大咧咧。
她一直以为自己也会嫁给一介武夫,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能自在一生。却不想阴差阳错困在了这宫闱之中。
主仆二人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摘星台。元扶风愣愣地往阁楼中走,连里面有人都未曾注意到。
里面那人起身行礼道,“下官不知小主来此,请小主恕罪。”
元扶风闻言终于回过神来,她看向来人。一身儒雅的文官官袍,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显得温文尔雅,手中还拿着纸笔。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当是钦天监的人,忙退出阁楼回避道,“是我疏忽,竟不知里面有人,大人先忙,我这便走了。”
那人温和说道,“屋内有炭火,小主还是进来暖暖身子吧,下官已经事毕,即刻就离开。”
说着他就又行一礼,带上东西离开了。
当夜元扶风便发了高热,昏昏沉沉间梦到白日里那个男子带着浑身寒意靠近她。她从小接触到的都是武夫,入了宫后也鲜少见到外男。
她朦胧间只想着,这文人甚是好看,洞察力也足够敏锐,一眼便看出她是妃嫔且位分不高;又注意到她鞋袜衣裙都湿了,却不点明,只贴心把地方让给她,免得她尴尬,或被人瞧见有损声誉。
病好后她又多次来到摘星台,只希望能碰见他,当面和他道一声谢。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应当远离此人才好,可人总会被不可得之物困住,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吸引。
两人后来倒是又碰见了一次,她如愿道谢,又问他姓甚名谁。他只说自己是钦天监的一个小小七品主簿,姓温,刚上任不久。
‘姓氏倒是与他气质相符。’元扶风暗暗想。
这日元扶风终于鼓起勇气留他多说会话,脸色微红道,“我与大人也算有缘,已在此处见过三次面了。”
温主簿却仍是淡淡的,与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答道,“在此处观测天象并做记录是温某职责所在,小主确实不该再三前来。”
元扶风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的贴身婢女急匆匆进来,小声道,“小主,有人往这边来了,奴婢瞧着像是洛嫔和白嫔两位,您还是避一避吧!”
元扶风一惊,却不知如何避,摘星台只有一门供人进出,势必是要碰上的。
温主簿朝她行了一礼,坦荡道,“下官今日来此不知小主在内,冒犯了小主,这便告退了。”
说罢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