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是以复仇之名来到璧海宗,但不想伤及无辜。
草莲却起手就斩杀了两个门人。这两个弟子是边玄明放在我身边的。我知道他们是奉了宗主的命令,前来监视我。但是直到他们死去之前,都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换句话说,他们是无辜的。”
草莲的冷血无情,引起了木灵生极大的排斥之心。她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人。和记忆之中那位温柔多情的同族姐姐联系在一起。
草莲却斥她单纯天真。
“灵生,你我都是侥幸从那场灾祸中逃出生天的人。我因为当时不在山中,躲掉一劫,但你是亲眼目睹了同族惨死的样子。
而你又做了些什么呢?在璧海宗风风光光地当你的堂主吗?”
草莲的质问直逼木灵生的灵魂。她一时错愕,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内心生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草莲姐姐……为族人复仇之事固然重要,但我们也不能乱杀无辜!这样、这样的话……我们和那些肆意屠杀族人的仇敌,又有何区别呢?”
木灵生始终保持理智,不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情的复仇机器。
一旦陷入沼泽之中,便只会越陷越深。到那时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木灵生不想自己被仇恨遮蔽了双眼,也不愿见她唯一的族人失去理智。
族人就是家人。人参一族,天生地养,没有父母血缘之说,但所有的族人,都是他们的亲人。这是一种比血脉关系更紧密的纽带。
木灵生再也见不得失去。
然而草莲不能懂得她的良苦用心,她冷笑一声。
“说白了,你就是懦弱!这几天我在山脚下都听说了,你和那个边玄明,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姐姐怎能这样说?都是外人空口造谣,你是我的家人,怎么能和外人一样编排我呢?”
木灵生急急为自己辩解,但草莲根本不听,甚至把脸别过去,看都不想看她了。
“我实在不解。你坐上堂主之位,也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这半年,你扪心自问,为死去的同族做过什么有用的事吗?
你明明已经有了得天独厚的机会,你和边玄明那么近,你有无数个时机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但你却把机会一次次错过了!
木灵生,你告诉我,难道你真的对那仇人产生了情意?”
木灵生的名字是方渡给她起的,她用了很多年,在外行走江湖,也是一直被叫这个名字。
她的族名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呼唤木灵生这个名字最多的,便是方先生和石掌柜。方渡每每“灵生灵生”这样叫她,声音温和。石掌柜则总是带着笑意,叫她小人参,带了几分调侃,听着却也亲近。
而如今,草莲唤她全名,这让木灵生浑身一冷。
她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了。
“我说了,姐姐是我仅剩的家人。我们一族不管面对什么困难,都不会欺瞒和背叛家人。
我敢在这里对姐姐,对所有死去的族人起誓,我木灵生从未对边玄明有一丝私情!”
木灵生的话掷地有声。
她话音刚落,草莲也不说话了,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能听见那两个可怜弟子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最后,草莲深深叹了一口气,先向木灵生道歉。
“抱歉,灵生,是我太冲动了。”
草莲肯先一步低头,木灵生的内心顿时涌起了强烈的委屈。
她强行按下内心的酸涩,将草莲从地上扶起来。
“先不说这些了,姐姐随我去疗伤吧。”
木灵生不敢把草莲直接带回璧海宗。她就近找了一个人少的客栈,将族人安置在此地。
草莲受了很重的伤,而且十分瘦弱,看样子很久没有得到灵气补给。
他们一族过去仰仗着神山赐福。神山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根本无需为此忧心。
木灵生很幸运。神山被毁之后,她没过多久就流浪到了无名山。无名山同样是一座灵气深厚的仙山,而且还有方渡在。
方先生,别的没有,就是灵气多得用不完。他甚至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每天在给木灵生的饭菜中少放一点点灵力,就足够她吃饱喝足了。
然而,草莲没有木灵生这样的幸运。
被迫背井离乡后,草莲流浪辗转多地,始终在为口粮而发愁。
据她自己所说,她一开始也像木灵生一样,单纯天真。别说杀人了,连拿刀杀鱼都不敢。
人参一族本就是喜好宁静和平的灵族,从不与其他族类发生冲突。草莲在族中,她的温柔就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一场天降的灾祸,让她家破人亡,她绝不会主动握起刀。
但世事就是如此,事与愿违。草莲在几次被人逼到绝境,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后,她练就了一颗坚硬的心。
从不反抗,就会屈辱地死。到不主动出击,就会失败。
如今的草莲变了模样。她的心又冷又硬,她早已能面不改色杀掉任何阻挡在她面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无辜的。
木灵生为草莲包扎。草莲伤得很重,有几处伤,甚至是木灵生为了抓她时弄出来的。
她一边敷药,一边愧疚开口。
“要是我早一步认出姐姐就好了。”
草莲刚才说了很多冷硬的话,但此刻两人独处,她的心却稍微柔软下来。
毕竟是她照料过的妹妹,那几句初遇时的狠话已经是极致了。现在回想起过去种种幸福安宁的日子,和木灵生相处的时光,草莲便一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了。
“你孤身在外,也不容易。有点防备意识是好的。”
见她没有责怪自己,木灵生吸吸鼻子,把涌入眼眶的眼泪又忍回去。
“姐姐骂我骂得也对,是我太软弱了。我在璧海宗待了一年有余,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能带出来。”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草莲说到这里,语气又难免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她从木灵生手里接过止血的绷带,绕着伤口随意缠了几下,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木灵生还怕她痛,嘴里不停说着慢点慢点。
草莲三下五除二,将身上所有流血的口子都堵住。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璧海宗留连。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发现,这地方始终萦绕着一股同族的气息。
我怀疑,璧海宗还关了一部分族人,他们并没有死。”
“什么?!”
木灵生露出错愕的神情,她简直难以相信。
“姐姐说得……可是真的?但我为何从来没有感受到同族的气息?”
草莲伸手,手指在笨蛋族人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整天嚣张跋扈,当你那个劳什子堂主。
我在这儿观察你一个月了。你真是从早到晚半点正事都不干。我要是边玄明,我随便找个借口,立马把你踢出璧海宗!”
木灵生被姐姐说得心中愧疚,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我知道错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我也是逼不得已。璧海宗到处都是眼睛,不光盯着边玄明,也在盯着我。我要是不装傻充愣,早就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干掉了。”
木灵生如实说着她面对的无奈情境,草莲却只当她在乱找借口。
“算了算了,过去那些事就翻篇吧。今后你可要一切听我的,不能自作主张。”
草莲要从木灵生这里得到她的承诺,木灵生姑且答应了她,其实内心还在做自己的打算。
由于自身的境遇不同,她和草莲如今在很多事情上,都难以达成一致。
木灵生不愿见得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她始终要求自己保持一份清明。查出事情的真相,一切水落石出,再动手。
然而草莲绝无可能由她这么慢吞吞地行动。她巴不得明天一早就手刃敌人,为同族报仇雪恨。
即便如此,木灵生心想,她们暂时的目标是一致的。
既然草莲说璧海宗仍然有同族残存的气息,那么她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仅剩的族人从魔窟中救出。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草莲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那是她浑身上下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木灵生想为她止血,却被她手臂一横推开。
“不着急治疗,先听我把计划说完。”
草莲说,她在璧海宗找了个遍,最后发现同族气息最浓郁的,是一个叫烟水阁的地方。
“这里就是烟水阁了。”
方渡搀扶着木灵生,此时他们已经从医堂离开,来到这里。
所谓的烟水阁,实际上是一栋八层的阁楼。这栋阁楼从外表上看,平平无奇,里面却大有乾坤。
这里面藏着璧海宗从开宗之日起,各任宗主从四海八方搜集来的珍贵古籍、功法,还有各种各样珍稀的法器。
这是璧海宗的藏宝库。它在宗门的地位如此重要,也就意味着,它是只有边玄明才能进出的禁地。
木灵生站在烟水阁门口,这里防御外敌的阵法早已消失,当然里面的宝物也被一抢而空。
“烟水阁的藏品,如今不是被其他门派偷偷收藏,就是被那些古董商人收走了,准备高价拍卖。”
木灵生轻轻叹息着,似乎在为这阁中珍宝颠沛流离的命运而难过。
方渡自然是听说过来自烟水阁的宝贝,消息的来源当然是石掌柜。
某次千灯楼唱楼,唱的都是烟水阁的珍宝。石万说,那一次唱楼吸引了近千人入场,最后所有的拍品都有了买主,什么都没剩下。
这些拍品的来路不是很正。石万猜,他们大部分是被璧海宗的弟子偷出来的。
“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要。”
石掌柜财大气粗,但他也不是贪婪成性的人。
他只是去那里凑了个热闹。
“那天也是巧了。我在的那层是烟水阁专场,在我下面的那层好像正在拍横公鱼,闹得还挺激烈,都打起来了。
我虽然什么都没买,但免费看了一场热闹,倒也不错。”
石万此生两大爱好,一是看热闹,二是赚钱。
甚至看热闹都要排在赚钱前面。
如今回想起这件小事,方渡随口对木灵生提起,木灵生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不愧是石掌柜,到哪里,他都能自得其乐。”
木灵生肯定了石掌柜的猜测。那些流落在千灯楼的藏品,就是被人偷去的。
“边玄明死了,没人再去约束这些人的行为。他们也不打算好好将璧海宗经营下去,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但是,边玄明在世的时候,这里可是把守森严的禁地,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先生可想而知,当草莲对我说她要进入烟水阁时,我有多么为难。”
即便为难,木灵生还是不忍心拒绝。她说她会想办法,让草莲一个人先在客栈养伤。
“明天我回宗门,会给你带更好的伤药来。吃的和衣服我也会一并拿来一些,姐姐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现在和我说。”
木灵生带着复杂的心情,不打算多留了,起身要走。
这时草莲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和自己对视。
木灵生在草莲的眼中看见了无穷的偏执和疯狂。她的心中充斥着复仇的怒火,一刻都无法停歇。
“你还会回来的,对吧?你不会把姐姐一个人抛在这里,把所有族人的惨案抛在脑后……灵生,你要记住,在你我身上,背着的可不是两人的命运。”
木灵生沉默地望着草莲,最后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深深吸气。
“我不会忘记,姐姐。那些噩梦一直在纠缠着我,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会复仇,让所有的族人安息。这样,到临终之时,或许我会度过一个无梦的夜晚。”
木灵生的语气沉痛而坚定。她像一柄没有出鞘的利剑,将所有的锋芒隐藏在精心雕琢的外壳之中。
草莲望着这样的她,缓缓松开了手。
“好,我相信你。但我也要告诉你,让你来作为我的同伙,是因为我没有更多的选择。你太软弱了,灵生。你一面背负着同族的命运,却又总是在寻找机会,想把你身上的包袱彻底甩掉。
哪怕你最后成功了,也注定是可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