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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季开始,历帝督促瑞日日上朝。沛国国事无论大小,所有的奏折,历帝阅览过后,也都逼着瑞看,并且要一一向历帝禀告他会如何批复,历帝也教导瑞自己会怎么看待和处置朝中大事。所有朝臣和瑞本人,都十分敏感地觉得,历帝此举,隐隐有日后要将江山托付之意。

瑞百般推却,他向历帝奏请,希望自己能不必整日拘在朝堂上,他还是喜好军中生活,自在一些,最好能继续领兵打仗。历帝十分严肃地告诉他,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朝堂上的这些臣子和事情,统统搞清楚弄明白。

见瑞还是老大不情愿,历帝屏退左右,对他直言道:“现在这大殿中只有你我,我们此刻不是君臣,而是兄弟。我不瞒你,我如今身有重疾,恐怕不久之后,我只能将沛国交到你的手中。你没有选择,我更没有!你若不要这江山,你觉得它最终会落入谁人手中?若是你我之外任何他人坐上这把龙椅,莫论长远日后,沛国的繁荣景象迟早会一朝尽碎,即便是易主的即刻当下,他们谁会允许你继续苟活于世?想想你的妻儿!”

瑞满脸惊讶地问:“王兄患得什么病?为何不早日请御医诊治?”

历帝摆了摆手,叹口气道:“具体的细节,你也不必知晓了。你如今可明白了我刚才对你说的了么?”

瑞面有难色,“王兄,臣弟只怕自己不是那块料……你也知道,我自在惯了,这朝堂上不比军营,尔虞我诈的事情,我做不来啊……”

历帝突然笑了笑,用手轻轻拍在瑞的肩上,十分温和地说出了一句让他更为意外的话:“瑞儿,你若是拿出当年在清阳山上那十几日间,私自藏匿神使阿狸的聪明劲儿来处理国家大事,你不会比我如今做得差!”

瑞的眼神迅速闪烁,这中间所有的诧异、惊愕、乃至慌张恐惧,都被历帝尽收眼底,他依旧笑着,语气依旧温和,“瑞儿,你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喜怒哀乐全要摆在脸上。你若是让朝臣把你的心思都摸透了,他们就会反过来控制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瑞紧抿双唇,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说:“谢王兄……谢陛下,不罪之恩!”

历帝也恢复了君臣称谓,继续道:“你也不必谢朕。朕对你还有别的嘱托——朕为小宝起好了一个正名“轩辕泽”。你日后要照顾好阿狸和小宝。小宝是朕亲子,但朕要你把他认做你的儿子!你随便编个玄妙些的理由,谎称你与神使诞下此子。即便宫中有人怀疑,但早年你闲云野鹤,天天在宫外,自然比朕更有机会与神使相交,更何况,小宝又与你与朕都长得如此相似,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出身不正!朕要你一旦登基,立即宣布此事,并且立轩辕泽为嫡长子和太子,日后等他长大,你便可以将这帝位传给他,那时,无论你是想继续做你的闲云野鹤还是领兵打仗,都随你了。此事机密,朕既不能下谕旨,更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第三人知晓,你也需如此!但你今日要为此立誓,你听明白了吗?”

太多的意外让瑞的心中江海翻涌,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数种情绪袭来,但这一刻,他陡然理解了历帝对他说的——什么叫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强自压制住心中万般躁动,只微微皱了皱眉头,恭敬回禀道:“臣弟遵旨!臣弟轩辕瑞在此立誓,登基之日,必将立轩辕泽为嫡长子和太子,吾百年之后,必将传帝位于轩辕泽!”

历帝又轻轻拍了拍瑞的肩膀,说道:“你下去吧,朕的日子不多了。明日起,你便住进东宫,代朕理事吧,朕会细细地教!你也要认真地学!”

瑞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担子,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他躬身退了出去。

瑞一走,历帝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同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太监赶忙唤来了张太医。

张太医一来,历帝就把太监宫娥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太医一人为历帝诊脉。

张太医号完脉,又问了历帝的症状,脸色逐渐凝重,历帝直言道:“有话直讲,不要有任何隐瞒。朕的病情如何了?”

张太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回复历王道:“陛下本就五脏寒气积聚,再加上……再加上此前中得慢性毒药……如今毒虽解,却已经伤了脏腑,引起了数种病症。陛下咳嗽低热不止,乃是肺痈,但同时又常感痛绞于心,心痛彻背,背痛彻心,此为胸痹之症,其它还有若干杂症,各种病症叠加齐发,又使得陛下五脏六腑更加羸弱不兴,此次微臣诊脉,这病势隐有……隐有倾颓之像!陛下需停止日夜操劳,静心休息养复,再配以针灸药石,假以时日,或……或可痊愈。”

历帝叹了口气,“你只告诉朕,还有多少日子吧。”

张太医冷汗连连,一边摸着额间的汗,一边道:“这肺痿之症,需慢慢调理,这胸痹之症,唯恐突发,若是突发……若是突发……”,张太医感觉自己的汗已经湿透了自己的中衣。

历帝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三缄其口!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朕的病情!否则,朕去的那一日,你便来陪朕一起走吧。”

张太医汗如雨下,只连声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不仅会三缄其口,配药煎药也都亲力独自进行,必……必不让第三人知晓!”,张太医说完惶惶退了出去。

太监和宫娥们又都进殿侍奉,太监告诉历帝外面还有几位大臣等着见驾,历帝看看天色,悠悠地说:“今日就到这里吧。让那些要单独禀奏的,今日都先回去。告诉他们,明日起,所有待议的事项,都直接去东宫禀奏给瑞亲王。轿辇备好了吧,去缀云殿!”

***********

如张太医所料,一入冬季,历帝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了。病来如山倒,他已经无法上朝理政,更无法前往清阳山去祭拜。历帝直接下旨,传位于轩辕瑞。众人毫不意外,自几月前始,历帝已然将所有国事都交托给了亲弟,而半月前,历帝就命人开始筹备新帝登基等一切事宜了。

让众人倍感意外的是,紧随着这一道传位诏令,新帝轩辕瑞匆忙登基后,发的第一道谕旨,便是宣告天下,称自己早年偶得一梦,款神女梦合,因使神女有娠,后神女诞下神子,乃是瑞帝头生子,赐名轩辕泽,因是神子兼长子,故立为太子。

漫漫大雪之中,前往清阳山的卤薄里,高大华丽的御辇上端坐着的人,从历帝变成了瑞帝,而紧随着他御辇后,多出了一架埽金龙纹重顶的轿辇,上面端坐一个幼小的身影,便是新上任的太子轩辕泽。

对于这诸多突如其来的变化,较之瑞帝,心情更为复杂的是王后明华——她的儿子突然就从嫡长子变成了次子,而太子之位也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而纯粹在她自己的感受里,她的夫君好像也忽然就被这个叫阿狸的人抢走了。

阿狸没有跟随卤薄前往清阳山,她跟随历帝一起去了小邑行宫。对于小宝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太子一事,她的意外只闪过了一瞬,这一瞬之后,她想起紫霄曾对她说过的话,又想起那一夜历帝的问话,她瞬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历帝的安排。

更也许,也是天意。

她安静地接受了。

小邑行宫未变,但曾经在这里有过欢声笑语的人全都不见了。阿狸想起了那些日子——森格摇着尾巴在这里围着她和阿布莱转,阿布莱让金雕停落在他的手臂上,小瑞和小阿木汗在院中挥拳,姜嬷嬷看着他俩不停笑,宗穆则永远不停嘴的讲着各种闲话,还有……还有轩辕历——在温泉行宫之中,她与他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如今,只剩她和轩辕历了。不!阿狸突然想到,其实阿狸和轩辕历也已经不见了。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他和她。

桃花汤中,轩辕历和阿狸双双安静地坐在汉白玉砌成的坐阶上。这里的温泉水,对他们两人的病情都有帮助。张太医告诉阿狸,历帝得了肺痈,突然恶化的也是肺痈,他如今每一声咳嗽可带着血。历帝变得十分的虚弱,一点儿也没有当年霸道凌厉的样子了,因为这病,阿狸觉得连他的眼神都变了,他那鹰一般的目光消失了,他看着阿狸的时候,眼里只有浅浅的哀伤和浓浓的温柔。

轩辕历在温泉中,轻轻抓着阿狸的一只手,他说:“阿狸,你会唱歌吗?”

阿狸轻轻摇了摇头。

轩辕历微笑,“神族有一首童谣,流传甚广,我唱给你听……”

历帝开始慢悠悠地唱——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皆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

晨昏滚滚水流东,今古悠悠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 请君听我明日歌。

历帝刚唱完,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立刻有宫人上前递上来一方软帕,历帝用手接了,将咳出的一口鲜血用这巾帕包裹好,又交还给了宫人。温泉水中不宜久待,历帝已经觉得心口有些闷,他站起身,阿狸也跟着起来,宫人们又上前服侍两人穿衣。阿狸与轩辕历穿戴好,回到了历帝的寝殿。

一人一条锦被,历帝和阿狸双双躺在榻上,但好像谁也没有想睡的意思。

历帝再一次问了阿狸同样的问题:“阿狸,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阿狸依旧摇头。

历帝继续说:“阿狸,曾经在辰国时,在那间客栈里,我对宗穆说过,郦公主以后嫁到了沛国,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有人再来阻挡她。可惜后来,我食言了。一直以来,阻挡了你的人,其实是我。也许你此刻还没有想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但等你想到了,你就去吧!你今日想到,你就今日走,明日想到,你就明日走。我刚才那首童谣是唱给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可能根本没有明日,你今日想要做什么,便去做,如果你想离开我,我也不会再拦你了……”

阿狸没有作声,但她的眼中弥漫了一层水汽。她一直所渴望的自由忽而间就这样来临了。她看着历帝病弱的样子,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滋味。她早年随着秦禹修习,也算略通些医术,知道这肺痈之症,若是好好调理,还是有恢复的希望。她说:“陛下不要多想,如今陛下既然已将全部重担卸下,干脆在温泉行宫专心调养几个月,应该就可以逐渐康复了。”

历帝笑了,黑暗中,阿狸没有看到。他笑得无奈,也笑得淡然。他说:“阿狸,我想吃你做的菜肴,明日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阿狸顾虑重重地回应道:“可臣会做的菜肴多辛辣,太医特别叮嘱,还在用药调理期间,陛下食不得辛辣之物,等到陛下恢复了,臣再为陛下做吧。”

历帝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个要求:“那明早你为我做一碗甜羹吧。”

阿狸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

历帝慢慢掀开了自己和阿狸的锦被,像曾经每一次一样,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他低沉的话语同时也从她的头顶上方幽幽传来,却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说:“阿狸,去年此时,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未解,我去了清阳山天机阁见了紫霄道长。我心中所有的疑惑,紫霄都一一回答了我。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了。这里面也包括你与瑞,和与我,我们三人之间全部难解的纠葛……”

历帝提到瑞时,阿狸浑身轻颤了一下,两人身体贴着身体,历帝感觉到了,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他继续说:“阿狸,别怕……我如今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瑞帝会是你最稳妥的依靠。如若你之后愿意与他一起,有了小宝是他儿子这个幌子,也会顺畅很多,小宝又是太子,你母凭子贵,即便不是神使,也不会有人胆敢对你不敬。”

阿狸没有说话,但历帝感觉他的胸口有些湿,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阿狸,先别哭。你静静听我说完。我原本也可以下一道谕旨,给你们赐婚,但我又想,这样我岂不是又不顾你的心意,强求于你了吗?故而,我一直问你,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如若你不愿留在王宫,不愿留在沛国,或者不愿成为瑞的妃嫔,你只要实实在在告诉我,趁着我还在时,我仍然可以把控住一切,只要你做好了选择,无论这个决定是什么,我仍然可以为你铺路。”

阿狸在历帝怀中轻轻摇了摇头,她只是无声的流着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她像好多年前的阿狸一样,伸出了双手,环抱住了历帝。

历帝在暗夜里,不被人察觉的幸福的笑着,他用手轻轻摩挲过阿狸的脸庞,将她脸上的一串清泪擦拭干净,“睡吧……”,他说:“你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想好了便告诉我。”

阿狸的泪渐渐止住,她仍旧伏在历帝的怀中,他的心跳响彻她的耳畔,她依稀回忆起了秋狝夜宴,星空大地为庐,她也是这样伏在他的怀中,那时,他的心跳轻快而有力,可从何时起,他的心跳变得如此沉重而缓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