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害热病,拓跋月三日才彻底好过来。
其间,反复数次折腾。
阿澄见此情状,心知是自己的遭遇,让公主心事郁结,心里更是惭愧。
偏生这两日,沮渠牧犍却不在府中,李云从便带着小姨阳英直接登门。
原来,沮渠牧犍领了这西部尚书之职,平日里虽然无事,也须去衙署点卯。而正月初一日,他还真有事儿:吐谷浑可汗慕利延遣使通魏。
来的还是拾寅,在姑臧遭遇刺客袭击,被吴峻及时救下的拾寅。
想起吴峻,沮渠牧犍心中又是恍然,又是愤怒。这么深受他信任的人,竟然从了拓跋月,转而背叛于他。
作为西部尚书,沮渠牧犍主理大魏与西域诸国的外事,想起来未免有几分尴尬。
更麻烦的是,手下承办诸事的从事,竟然是鄯善国派往大魏的质子素延耆。
因为“公牛冲撞孟太后”一事,沮渠牧犍还怀疑过素延耆。所幸,拓跋月的侍卫长赵振,和左相兼大理寺丞姚定国联手查探,方才查清了实情,素延耆才从别馆中被释放出来。
事后,素延耆说他不追究肇事者家人,众人皆称其果如传说中所言,心胸宽厚。但此一时彼一时,沮渠牧犍总觉得,现下素延耆并不怎么尊敬他。
想来,当初获释之时,素延耆那副宽厚模样,只是做给河西王看的。
彼时的“河西王”,才是一国之主。至于现下,明面上,他身边只有蒋恕、蒋立两个内侍不离不弃。
见大王心事重重,蒋恕便给沮渠牧犍出了个主意。
“大王,西部尚书是主官,没有主官做事,从事闲着的道理。不如便让素延耆在四夷馆料理迎宾之事。大王只需出列最紧要的宴礼。”
沮渠牧犍深以为然,便让素延耆去操办,自己则乐得旁观。
但他并没快活多久,就在宴席之上,素延耆让伎乐奏唱了一曲《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开始,沮渠牧犍并不觉得不妥,但他的眸光不经意间与素延耆相触,便觉出几分异样,否则他眼中为何有戏谑之意?
一曲方终,沮渠牧犍方才悟出个中深意:这是想说,魏军西征姑臧之时,势如破竹?而河西国不堪一击?
好你个素延耆!
但自那匆忙一瞥后,素延耆面色又很平和,不像是在奚落他。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沮渠牧犍心中煎熬至极。
再看那拾寅,他与素延耆本不相识,但酒酣耳热之后,竟熟稔许多,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只是,拾寅始终对沮渠牧犍冷着脸,像是还在记仇。
毕竟,多年来,吐谷浑和河西国纠葛甚多,拾寅还在姑臧被刺客刺伤。
倒是在宴礼结束后,拾寅让他向武威公主道一声问候。
沮渠牧犍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良久才应道:“好说,好说。”
回到公主府,已是两日后,拓跋月的热症也缓解得了不少。
沮渠牧犍不禁暗悔,自己错失了献殷勤的时机。他忙把拾寅的问候转达过去,又道:“这两日,素延耆陪着拾寅,与至尊会面。拾寅说,待他得闲,要过来看望你。”
拓跋月撑着病体,微微颔首:“让素延耆也来吧,回平城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他呢。”
闻言,沮渠牧犍咬住唇,胸膛剧烈起伏。
逾时,他鼻腔中哼出一句:“有趣!”
拓跋月斜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公主的做法甚是有趣。”沮渠牧犍也盯住他,“我们回平城这么久,你对我不闻不问,倒是对别的男人记挂得很。”
“你……”拓跋月呛咳一声,抚住胸口。
霍晴岚忙去照料,语带嗔责:“驸马说话注意些,公主还在病中。”
“你是什么东西!我让你说话了?”沮渠牧犍横眉怒目。
凶神恶煞,像是要吃\/人。
霍晴岚才不怕他,论武力她也恐怕还略胜一筹。但对方毕竟是大王。
“奴关心则乱,还望驸马原宥。”
“你心里不痛快,别在府中发泄,更别在我跟前发泄,”拓跋月看穿他对素延耆不满,眼神冷厉,“晴岚首先是公主家令,以后或者更上一层。驸马说话还须注意。”
此言一出,霍晴岚、沮渠牧犍都愣住了。
沮渠牧犍不明白何谓“更上一层”,只逮着拓跋月先前的话挑刺:“好好好,我只说你的事。你非得见素延耆、拾寅,是什么意思?”
“无他,有朋自远方来。”
“一个是质子,一个是来客,论到‘朋’,也只是魏国的‘朋’,你有必要结交么?”沮渠牧犍语气由硬转软,“再说,现下你镇日无事,尽享荣华,何必要去做什么掌事,开什么酒楼,见什么远客?你不觉得累么?”
拓跋月淡淡一笑,意思自然是“不累”。
“莫非,你觉得你不做事,便不安心?”沮渠牧犍被她态度激怒,忍不住冷嘲热讽,“因为,你怕保不住你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
她显然还是被她激怒了,并未完全褪去血丝的眼,一霎时睁大。
沮渠牧犍心中一阵快意,又口出谑语:“其实,你只是一个郡主,对么?”
“不过一桩联姻,未想,驸马竟如此介怀。”拓跋月唇角又漫出一丝淡笑。
“我能不介怀?你害了我的血脉,不打算偿我一个么?”
说着,沮渠牧犍一声诡笑,直往她跟前凑。
霍晴岚用手挡格,手臂一震便把他震出一尺远。
沮渠牧犍怔在原地,好一时才咬牙切齿道:“好啊,公主身边还藏龙卧……”
一个“虎”字未出口,叩门之声忽然响起。
“公主,药煎好了。”
是吕柔的声音。
沮渠牧犍强自收敛怒气,冷声道:“进来!”
吕柔推门而入,见沮渠牧犍在此,遂一并问候了。
旋后,吕柔坐在拓跋月身畔,一勺一勺喂药给她。
沮渠牧犍自觉无趣,在室内打了一个转,便灰头土脸地离去了。
喂完药,吕柔见拓跋月眠床边放着一册书,遂温声道:“公主,您热病还没好呢,看书伤眼。”
拓跋月领受她好意,遂对霍晴岚道:“收起来吧。”
霍晴岚一壁收书,一壁夸赞吕柔:“看,我也说这话,公主只是不听。还是吕夫人说话管用。”
吕柔身份特殊,拓跋月也时常褒扬她,霍晴岚自然有样学样。
待吕柔收拾药碗出门,拓跋月才把霍晴岚拉到身边,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
“公主!”霍晴岚抬眸凝视她。
“永昌王妃已经过世几年了,阿干一直没有续弦,想来是为你留着位置。那日,我虽未听见他对你说的话,但不难想见。”
“不……”霍晴岚摇头。
“你不喜欢他?”
“喜欢。”
“那很简单。让阿干去求太后赐婚便是。”
“太后?”
“自然,太后赐婚,至尊也不得不应。”
“不,”霍晴岚握她手,眼里满是担忧,“我若嫁人便不能守着你了。”
“你这话,要让曾侍卫长听去,他怎么想?”
霍晴岚不理睬她打趣,蹙眉道:“若你和李尚书……我自然不必担心,可是……”
可是,鸳梦难成,徒留遗憾。
“公主,当年迫害您母亲的人,也还没查出呢,”霍晴岚眉心蹙得更紧,“我哪里走得开?”
正旦之日,在回宫的路上,霍晴岚便问拓跋月,可曾确定宜阳公主、邢阿凤之中,谁更有嫌疑。拓跋月说,这二人,一个不掩嫌弃,一个故作镇定,暂且看不出端倪。
言至此,拓跋月忖了忖,道:“这样吧,我去寻一功夫了得的女子侍奉在旁,你……”
霍晴岚打断她:“不行,一个不行。”
“好,那就一双,一左一右地成天护着我,可好?”
闻言,霍晴岚面上才散了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