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陆爱卿——”皇帝温声阻止,“昭卿只是关心你们罢了。”
一般人要是被帝王当面劝告,一口一个爱卿地叫着,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也就顺势偃旗息鼓了。
但陆龟年可不。
立刻朗声言道:“陛下,宫闱女眷,岂可称之为‘卿’?您太过宠幸昭妃,又置我等朝堂臣子于何地?望陛下慎言!”
旁边张次辅和贺侍郎都默默站远了一点。
和他拉开距离。
心想这姓陆的真勇,职位不大,胆子挺大。
整天在朝上怼同僚就算了,进了宫又是怼宠妃,又是怼皇帝,是嫌自己在江南惹出来的祸事还不够掉脑袋的,要替自己罪加几等吗?
皇帝脸色沉了沉,“陆爱卿,你这……”
“陛下,是臣妾冒昧了,不该进入这里。”
绯晚上前,很诚恳地轻声道:“这位姓陆的大人所言不错,臣妾不该关心则乱,光考虑陛下龙体安康,却坏了祖宗不许后妃干政的规矩。陛下,就按宫规来处置臣妾吧,臣妾甘心领罚。只是,还请陛下把早膳用了,再罚臣妾。”
又看了看陆龟年三人,恳求道:“也请几位大人陪陛下用膳。有几位陪着,陛下不至于为了忙着议政,匆匆吃几口就撂了。国事再忙,不能影响陛下龙体,几位也要保重身体,才能长长久久忠君爱民,你们说是不是?”
“是,昭妃娘娘所言极是。”
张贺二人连忙躬身应着,不轻易得罪宠妃。
陆龟年板着脸道:“娘娘这话,倒不是妇人愚见,很有几分道理了。看在你关心陛下安康的份上,微臣这便为你求情,请陛下从轻发落你。只是这饭微臣不吃了,忝食君禄日久,微臣还没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功绩,愧在宫中领膳!”
说着便还真给绯晚求其情来,求皇帝宽宥她擅闯的罪过,减轻处罚。
旁边张贺二人垂眸不语。
觉着他脑子有问题的程度又加深了。
要是没有你,人家昭妃娘娘根本就不会领罚好么,你又求什么情!
难道还让昭妃感激你不成?
“多谢陆大人为本宫求情,本宫感激不尽。”
谁知绯晚一本正经说话了。
张贺二人:“……”
宠臣和宠妃的路数咱也不懂,要不咱不是呢。
“陛下,请允臣妾伺候您用膳。”
绯晚摆手挥退春玲等人,亲自上前侍膳。
经过陆龟年这么一闹,皇帝议政的思路中断,心里闷气暂时搁置,看见绯晚把一份份菜肴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竟然一时间食指大动。
“几位爱卿,你们也一起用。”
曹滨连忙给小内侍使眼色,飞速端了三副小巧桌凳来,把春玲备好的另外三份膳食摆上。
张次辅:“谢陛下赐膳,臣恭领!”
贺侍郎:“谢陛下赐膳,臣恭领!”
陆龟年:“臣不吃!”
皇帝噎了一噎。
绯晚笑着打圆场:“那就请二位大人陪陛下用膳。这位陆大人既然要有功才受赏,等明儿他立了功,陛下再赐宴便是了。”
“昭妃所言甚善。”
皇帝饿得不轻了,懒得和陆龟年生气,便在绯晚的服侍下举箸用餐。
张贺二人都站着领膳,吃得拘谨,但都老老实实陪着一起吃。
偏陆龟年木头似的戳在那里站着,对御膳毫无兴趣的样子,板着一张脸。
弄得那边君臣三人都吃得尴尬。
陆龟年是直臣,在朝堂上谁都敢参劾,而且动的都是让皇帝头疼的那伙人,平时很让皇帝舒心。
今天被他堵心口上,皇帝才真正体会到他膈应人的本事。
怪不得不少朝臣看见他都绕着走呢。
眼见着皇帝越吃越慢,食欲减退了,绯晚端了皇帝的汤,亲手捧到陆龟年跟前。
“陆大人,您就暂且喝一点,垫垫肚子。本宫今日闯殿犯错,多亏陆大人提醒,这盏汤,是本宫谢您的,如何?”
面子给得足足的。
陆龟年看了看皇帝。
皇帝点头:“爱卿,用了吧。”
“那,臣就多谢陛下,谢昭妃娘娘。今日之过,娘娘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本宫要多谢陆大人赏脸呢!”
绯晚半开玩笑,将汤盏放到了陆龟年身边的小桌上。
却是趁人不备,借着身形和宽大衣袖的遮挡,把一张字条放在了碗底。
然后便走回了御前。
陆龟年躬身拿起碗。
不动声色,将纸条顺进了掌心。
趁着掩袖喝汤时,将字条看清。
而后把纸吞进了肚子,合着汤水咽了,痕迹全无。
那纸上写着:
“近勿联。江南事,查藩与太,谋定后动。”
陆龟年喝完一盏汤。
放下碗,再次对御座躬身谢恩。
视线与绯晚相接的刹那,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绯晚如常侍奉皇帝。
膳毕,命人撤了席,告辞而出。
御书房里,议事继续。
绯晚在辰乾殿外的开阔平台上慢慢散步。
秋风拂面。
天朗气清。
宫城的巍峨殿宇周围,是高高的墙。墙外,是整肃的皇城,繁华气派的京城,是千里江山万里秋色。
是异族的觊觎和臣服,是海外的未知与莫测。
是天之高,地之远。
是无数生灵或喜或悲的一生。
而这天地之间的一切,不过是滚滚时间长河中的沧海一粟,一刹那罢了!
踏入御书房议事现场,绯晚心里清楚,这是个开始。
终有一天,她将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进出御书房,进出朝堂。
再也不会让什么祖宗规矩压着!
陆龟年啊,你可别让本宫失望……
哦,失望了也没所谓。
可用之人多的是,本宫随时更换就是了。
“晚晚,今日委屈你了。”
再见到皇帝,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议事散了,寝殿私下相处,皇帝一开口便是怜惜。
绯晚含笑上前,攀住了皇帝脖子。
温柔在他颈边吐气。
“哪里委屈了,臣妾怎么听不懂呢?”
她秋水一样的眼睛,那样妩媚莹澈,幽幽看住皇帝。
几分促狭。
悄声问道:“难道陛下是说,这几日臣妾日夜陪伴,您却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让臣妾以为自己已经不招您喜欢,快要色衰爱驰了?”
温软的樱花似的唇,轻轻凑了上去。
“陛下,是这样的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