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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将至。

石屋内。

有些尿急的王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去摸床底的夜壶。

在石城,茅厕建在街头巷尾,一般是多间石屋共用。所以,为了规避宵禁,矿奴们都自备夜壶或便桶。

刚摸到夜壶。

王浩正打算拉扯腰带,就听到木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并且很快,那脚步停在了木门外。

笃!

笃笃!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

不单是敲门,门外还有人低声呼唤。

“小兄弟,睡了没?”

这声音,不算陌生。

因为在白天,声音的主人跟王浩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临别还‘赠送’了两块枣花糕。

是杂货铺伙计!

王浩想到来人是谁,连忙缩了缩小腹,把一泡尿憋回去,跑去开门。

深更半夜的,刘小满特意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了好消息。当时两人可约定,有消息就到矿主府后街碰面,他会在木门留下标记,方便对方寻找。

手刚摸到门栓。

听到屋外遥远的打更声,王浩的心脏蓦地发紧,丝丝凉意在体内流转,于是他的开门动作顿住,眼睛眨巴两下。

“谁啊?外面都快宵禁了。”

宵禁时,禁止外出。

这个规矩,矿场的人都懂。

“我小满啊,你要的东西找到了,货仓里有两件,我瞒着老板娘带出来的,明儿一大早得送回去。”屋外的人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旁人听到。

“瞒着老板娘?”

“赶紧滴,小兄弟咋这磨叽呐。”

屋外人跺脚道。

本来吧,王浩没多想。

只是顾虑快到宵禁,不好随便让外人进门,如果被巡夜的兵卒逮住,很可能有一通盘问。

可听到对方说‘老板娘’,还有刚刚身体的轻微预警,他立即感觉不太对劲儿,摸着门栓的右手仿佛被地马蜂蜇到,飞快地缩了回去。

“小满哥,赶明儿到铺里找你吧,我还得跟老板娘砍砍价。”王浩眼珠连转,马上找了一个理由试探。

“别介,东西都带来了……”

“那也不成啊,我身上的灵石不太够,得找工头预支一些,再换掉一些原矿石,收工了我去找你。”

王浩毫不松口。

工头和原矿石是杜撰的,实际他根本不缺灵石。

听到这话,屋外人沉默了。

等了数息。

他才不情愿回答。

“那好吧,明儿等你。”

随即,街上响起了脚步声。

并且越来越远。

直至彻底没了动静。

屋内,王浩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基本确信,外面骗他开门的人,根本不是伙计刘小满。

因为在杂货店时,刘小满就提及过店主,大概有三五次。不过当时他喊的,只是‘老板’两个字,并未加上‘娘’字。

有娘和没娘。

看似一字之差,其实差的远。

朱九哥提过一嘴,说石城并不安全,有时为了灵石和吃食,矿奴们没少争斗,心狠手辣的干脆趁着夜色捅刀子,只要没搞出动静、没破门而入,巡夜的兵卒很难及时发现,也很难及时赶来救场。

“奇怪,会是谁呢?”

王浩犯着嘀咕。

瞎琢磨了片刻,等他解完手,就把盛尿的夜壶放到门后。

不管怎么说。

有个响儿保险一点。

……

这一夜,王浩睡得不沉。

总时不时醒来,望一眼紧闭的木门,看到夜壶没倒,才迷糊合眼。

翌日清晨。

王浩起了个大早,跟着一大票矿奴出门,在前往矿洞的路上,他顺路瞅了瞅刘小满所在的杂货铺。杂货铺的门开着,一个风姿绰约、胸前鼓囊囊的粉裳女人站在柜台后,慢悠悠整理着货架,她频频望向街面,好像在等人。

果然,刘小满不在。

这粉裳女人,就是老板娘?

瞧着蛮带劲的。

腰细屁股大,眼神水汪汪的,可比村里的新媳妇漂亮。

过去打听?

别闹!

出了昨晚那档子怪事,王浩决定先回玉瑕谷,下次拉着九哥进城,彼此好有个照应,也让九哥帮忙把关,鉴定东西是不是法器,别被无良奸商骗了。

到了驿站。

王浩会合了车夫牛常,驾着马车,往玉瑕谷方向返回。

与昨日不同。

他的怀里少了六颗废灵石,却多了两颗下品灵石的‘矿奴补贴’。一来一回,相当于这趟回血了四颗废灵石。

在车厢里,王浩脱下腌臜的血衣,换回了原来干净的小褂,便撩开布帘的一角,边跟牛常闲聊,边张望沿路的风景。

拉布帘,牛常并未阻止。

王浩琢磨着,当初萧老西严禁往外看,有可能是担心他反悔不做学徒,或者路上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其实,也没可看的。

出了石城的外围建筑群,到处是嶙峋的怪石沙砾、旱死的胡杨树和半掩埋的白骨,如同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马车上的两人根本没留意,有一道人影掠出石城,悄悄跟在后面,尾随他们离开。

走了快一个时辰,王浩开始遇到三五成群的少年矿奴,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个个神情麻木,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当看到带厢马车驶过,看到车内张望的同龄人,少年矿奴们木然避开,眼神之中却闪过了一丝羡慕或嫉妒。

有个少年闪躲慢了,旁边一个年龄稍大的青年立即抽了一耳光,将少年打倒在地,随即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叫嚷着‘莫要冲撞官爷’,‘不要连累他’,以及指爹骂娘的狠话。

旁边的几个少年远远避开,如同在闪避瘟疫,更有甚者,还有一个花猫脸的女孩拍手叫好,谄媚地奉承那年纪稍大的青年。

王浩有点不忍,刚想说点什么。

车前的牛常一挥鞭子,骡马立即加速,从一群少年矿奴旁边蹿过,迸溅的砂石铺头盖面,少年们纷纷抱头躲避,连那挨打的少年也不例外。临末了,牛常更嫌弃地朝他们吐了一口浓痰。

王浩目光微凝。

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牛常笑着解释。

“小兄弟,你可别理他们,要是让这些家伙知道你的身份,肯定跟跳蚤一样扑上来,吸干你的血。那打人的叫胡大海,修为有炼气三层,今年十七岁;至于挨打的那个小孩……看样子是个新人。”

“炼气三层?”

“对,眼看快死的人,做事呢,往往会不择手段。”

牛常正说着,那打人的青年颠颠儿追上来,由于有修为在身,他的速度不慢,很快与马车并行。

“官爷,您有多余的溶血藤吗?小的可以拿原矿换……”

然而。

回应他的,却是叱骂。

“滚!”

牛常甩动马鞭,鞭梢在青年的身前扫过,地上的一块石灰岩登时破碎。

“好嘞!”

青年谄笑一声,当即停下。

马车越驶越远,很快将这群卑微的矿奴甩在远处。

“看到了吧,这就是吸血。”

王浩好像明白了,但他想到另一问题。

“牛叔,溶血藤是什么?”

“那是一种伪灵草,能抑制人祖血对修仙者灵力的侵蚀,相对延长些寿命,但有非常大的弊端。”

牛常答道。

随后,他不屑冷哼。

“溶血藤需以妇人的天葵血浇灌培育,最损男子阳刚,服用稍微过量,就会变成天阉或娘娘腔。他们明明知道后果,却趋之若鹜,你说他们贱不贱。”

“啥是天葵血?”

“妇人月事的污物。”

牛常嗤道。

闻言,王浩沉默。

贱吗?

这真不好讲。

求活是人的本能,寿命奇低的修仙者为了活着,做出某些取舍无可厚非。朱九哥衣食无忧,不也因为快到还命的时间,整个人显得郁郁寡欢么。

王浩现在不担忧,是因为年岁较小,过上七八年,心态说不定也会变。

有了这小插曲。

王浩放低布帘,身体靠回软座,不想再看马车两旁经过的矿奴。

毕竟——

物伤其类。

再走半个时辰。

马车途经了热闹的矿区。

王浩心下好奇,又挑开了布帘眺望。

只见一个个如同蜂巢的洞口,分布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上,附近有许多身穿血衣的矿奴忙碌,有的拎起背篓进洞,有的更换损坏的镐头,有的挥动铁锤敲打,有的在水槽淘洗矿石。

除了辛勤劳作的矿奴。

还有数十名挥舞皮鞭的监工兵卒,每当看到有人偷懒,或体力不支掉队,他们就会快冲过去,一通恶狠狠的鞭打。

咒骂、惨叫不绝于耳。

在众多矿奴中,挨打挨骂最多的,要数那些刚来的新人。还未修炼的他们跟不上挖矿的强度,也扛不住皮鞭的抽打,只能抱着脑袋哀求和哭泣。

只可惜——

监工们毫不怜悯。

个个凶神恶煞,下手狠辣,根本不拿这些少年当人看。

“这可都是有灵根的……”

“有,也是罪过吗?”

望着矿场凄惨的场景,王浩不禁一阵战栗,如果没选择当莫国师的学徒,恐怕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

王浩真切感受到——

这星罗国治下,仙者真如蝼蚁。

马车前,看到王浩哀切的神情,牛常不以为然地撇嘴轻哼。

再往后,马车沉默前行。

时间慢慢逝去。

眼看快到玉瑕谷,晃荡的马车突然刹住,惯性之下,王浩的上身不由得向前冲,直接半栽出了车厢。

与此同时。

他听到了牛常的呼喝。

“柳妍,你想干什么?”

柳妍?

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好像以前听过……

这前世记忆真够怪诞的,大部分经历没了印象,反倒一小撮人或物总以碎片形式在脑海里闪现。

王浩抬起头。

就见碎石道上,一袭粉裳的美貌女子拦在马车前,双臂环胸,正笑吟吟望着他和牛常。

是杂货铺老板!

前不久还在石城见过的女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拦车。

王浩意识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