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小宝也进宫见李莲花，在李愿兮和封师劭的对比下，这孩子属实是有些憔悴。
眼底青黑，双目无神，脚步虚浮，有气无力。
李莲花忍不住说道：“小宝，你这是······咳咳，昭翎快生了，你就顺着她一点，不行的话，就待在家里，不用特意过来了。”
方小宝幽幽的看了李愿兮一眼，李愿兮转头看向别处，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方小宝又轻轻叹了口气。
李莲花看了看这两兄弟，想来是这两兄弟之间又有什么脑门官司，李愿兮现在又滑溜又厚脸皮，方小宝和封师劭两个人加在一起也玩不过李愿兮。
主要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人方小宝要脸，封师劭忠心。
方小宝这才对李莲花说道：“师傅，我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昭翎还好，她和我娘都没怪我。我最近一直在百川院和监察司一起查一个案子，可是怎么都毫无头绪，这次来见师傅，也是想看看师傅能不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的。”
毕竟是李相夷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邢探，十几年后的李莲花比李相夷更加成熟，在方小宝心里，就没有李莲花做不到的事情。
尤其是查案。
但方小宝小看了李愿兮不要脸的程度，李愿兮摆出靖王的谱，严肃的对方小宝说道：“方院长，曦宸亲王才回宫，你的那些事情就不要麻烦王爷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说着还转头对李莲花抱怨道：“爹，小宝哥那是因为昭翎有孕快生了，离不开天启，只让石水带着一队人和监察司的杨昀春一同前往现场，自己每天在百川院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
方小宝幽怨的说道：“自然是查看这个案子十年来的所有消息啊，靖王殿下，您可别忘了，您才是四顾门真正的少门主，百川院的实际主事人，你不要一点事不管啊。”说完，又看向李莲花，满面忧愁的说道：“师傅，这个案子，第一次发生的时间便是十多年前了，只是当时这些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但经过十年时间，这个案子如今牵扯甚大，前后失踪人口多达数千人，确认死亡的，已有百多人。”
李愿兮还想再说什么，被李莲花看了一眼，才老实下来。
李莲花示意方小宝详细说说，方小宝直接掏出一堆卷宗。
十多年前，大概便是东海之战之后，因为江湖中两大门派相争两败俱伤，江湖各大势力也畏缩不前，一时之间，竟没有了能一统江湖的势力。
江湖乱了很久，也颓靡了很久，以至于肖紫衿之流打着李相夷的旗号，几乎就差点能重整江湖了。
但也只是差点。
肖紫衿当年只是有钱，武功一般，心性又不怎么样，时间一长，谁能服他？
在四顾门势弱的时候，或者说，在江湖失去了李相夷的镇压之后，许多从前不敢冒头，不敢见人的势力与存在都开始一点点伸出触须。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事件，都是从十几年前开始发生的，实际上，都是因为当年被李相夷镇压的太狠了，在李相夷出事之后，才敢生事。
此事也是一样，当年只是偶有一些少女失踪，因为女子本就不被重视，只算是财物，失踪之后即便是去告官，官府也不过象征意义上的去问询下附近的人，根本不会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去查清这些女子的去向。
时日渐长，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好，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如今，即便启宸帝严查人口，那些人似乎也完全不在意。
这种显而易见的挑衅，启宸帝能忍？
他必须不能呀。
所以启宸帝严旨监察司和百川院一起查明此案。
但这件事，越查越惊心，范围囊括大半东南方，明确死亡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实最好的人选自然是李愿兮和封师劭，但李愿兮自己不愿意去，也不让封师劭去，而方小宝不敢离开天启，毕竟昭翎随时可能生产。
启宸帝虽然不满，但对李愿兮也无可奈何，自然也就没能怪罪方小宝。
只是这案子，终究是被耽搁下来了。
只因为，十余年来，所有发现参与此次案件的犯案人员，竟没有一个知道其中内情的。
换言之，他们全都只是某个组织的底层人员，甚至不知道上头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以至于这个案件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甚至连是不是同一个案子也不确定。
李莲花把卷宗留下了，便有意问起了李愿兮和封师劭的功课。
方小宝交了作业，他俩也得交，花花幼儿园得一视同仁。
李愿兮闭着嘴不说话，封师劭一脸傻笑。
李莲花淡笑着喝茶不说话。
眼看着气氛就这么僵持下来了，启宸帝终于到了雍辰宫。
带着程老大人一起。
李愿兮脸色大变。
以前的师傅他真没看在眼里，人家也不敢真告他的状。
可程老大人不一样，他可拿不住人家程老大人。
听说，程老大人已经是他爹李莲花亲口认证的儒圣了，虽然他左看右看，看了好久，还拉着封师劭一起看，也没看出来程老大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跟别人家的老人家相比，也就是身体比较好，一把年纪了，还中气十足的，尤其是提着曦宸亲王亲自雕刻的，启宸帝御赐的龙头杖跺在地上的时候，就好像他亲爹一棍子打在他屁股上，然后他大伯还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
好惨啊。
启宸帝照旧是被推着进门的，程老大人跟在后面慢悠悠的拄着龙头杖。
李愿兮缩着脑袋站在一边，封师劭意思意思的对启宸帝行了个礼，却郑重的对程老大人躬身。
传道授业解惑，便是为师，即便程老大人没有收封师劭为徒的想法，封师劭其实也没有向学的天赋，但封师劭还是将程老大人当做了他的授业恩师。
就像当年，漆木山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的教导李相夷读书识字一般，封师劭虽然也跟着被动的学过，也识字，但却没有人真的教导过他。
李莲花也是真的想让封师劭能跟着儒圣学习，剑灵天性敏感，诗书倒是其次，能学到点圣人之道，也自有封师劭造化。
儒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倒是方小宝，大概也算是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虽然没有官职，但四顾门和百川院本来就是李愿兮的，启宸帝要做什么也便宜，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启宸帝做的事也让方小宝心服，又有方代相耳提面命的，方小宝对启宸帝也是尊重的很。
启宸帝很是满意。
程老大人也对李莲花拱了拱手，李莲花并不敢在老人家面前托大，也起身还了礼，请了程老大人落座，这就是一场小型的家长会了。
毕竟程老大人如今也只教了这两个学生。
程老大人先是说了李愿兮，说了说李愿兮这些时日的课业，中规中矩，只要李愿兮不作妖，还是勉强过得去的，却也叹了口气，毕竟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是为了的帝王。
帝王未必需要会念书，但不会念书的皇帝，还是让人听起来就有些担忧。
但李愿兮最让程老大人叹息的是，这孩子天生就是一副剑骨，剑可以是帝王剑，但李愿兮显然不是。
他傲慢自大，任性护短，只在意自己在意的，而且天生会衡量利弊取舍，便是当年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跟着李莲花去元宝山庄，就敢自己一个人去找金管家，直接通过金管家接手了整个元宝山庄。
他自己许了个口头话，金管家竟然也信了。
可更多的他也做不了，收尾都是封情替他做的。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一颗能为帝王的心。
方小宝为了一个案子半个月没回家，急的就差自己背着母亲和妻子自己跑了，好容易李莲花回来，方小宝跟找了个主心骨一般过来求救，可李愿兮却不愿意。
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们一家人一年才聚上一回。
他爹要回来了，所以谁也别想让他离开天启。
他爹好不容易回来了，谁也不能提前把他爹带走。
单这么件事，就让李愿兮把自己的地露的清清楚楚，更别说平日里，程老先生拿着启宸帝处理的政务来给李愿兮做功课。
不说有百官的参考答案，就是启宸帝的标准答案都摆在面前了，李愿兮却有他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李愿兮的大多数想法都是不合实际的，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启宸帝要全民脱盲，就要在全国各地，乃至于偏远山村里兴建各种小学堂，却不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城市，直接建立学宫。
你跟他说劳民伤财，他只会觉得把财力分散出去才是劳民伤财，却想不到更深的地方。
换言之，他没有同理心。
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四顾门少门主，那时节李相夷为了保护他，只能把他养在深宅之中，由封情教养他长大，封情这个人也古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李愿兮也是被溺爱长大的熊孩子，唯一能管住他和封情的李相夷，却又因为桃公主的惨死，对儿子也不愿多加管束。
也不怪李相夷，那时的李相夷也不过是四顾门主，他对李愿兮的期望，也不会超过四顾门主，甚至他只希望李愿兮专心学剑，能做和天剑客一般的剑客便好了。
李愿兮的人生里，从来也没有超过四顾门主这样的身份的规划。
让他用江湖里的身份去做事，他手到擒来，不用过多顾忌。
但让他用太子甚至皇帝的身份去做事，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顾全一整个天下。
当然，程老先生的叹息，只是程老先生的叹息。
李莲花现在只想揍李愿兮，越发笑的温柔。
启宸帝虽然有些头疼，但却并没有过多的担忧。
毕竟，启宸帝一早就看穿了李愿兮，三岁看老，李愿兮都快成年了，他什么样儿，启宸帝怎么会不知道？
要不是没得选，启宸帝也不会选他。
既然是没得选，那就这么着吧。
左右，启宸帝咬着牙也能多熬个几十年，到时候李愿兮接手的是个牢固的大启，只要他不是昏君，只要启宸帝能把第三任继承人再好好教一教，百年内，大启无虞。
至于百年后。
他都没有百年了，还记挂百年后做什么？
启宸帝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孩子，都是他家小花在乎的人，人生也不过百年，那时候小花也不在了，天下干他何事？
说完李愿兮，程老先生又说起封师劭，大差不差的，封师劭没什么学习的天赋，但胜在听话，让读书读书，让背书背书，让写字写字，但程老大人却又说：“这孩子啊，虽是没什么学习的天赋，但却十分的有灵性，难得一副剔透心肠，怪道王爷亲自跟老夫交代，不比过于拘着这孩子念书。”
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灵，没有灵性，那才奇怪了。
可这灵性，便不能死读书。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封师劭的灵性不能被磨灭了。
程老先生反过来劝说李莲花：“王爷，这孩子，跟着老夫，才是埋没了呀。您还是带在身边好好调教，大启有师劭这孩子，百年无虞啊。”
啊这。
李莲花都无语了。
不仅李莲花无语，启宸帝也无语啊。
百年无虞，竟然挂在封师劭身上吗？
莫名的，两兄弟都微妙的斜视了一眼李愿兮。
真废啊，废到他做皇帝，大启的百年要挂在封师劭身上。
要不是李愿兮命好呢。
李愿兮难得的有些羞耻。
家长会结束之后，李愿兮失去了他唯一的同学。
不过之后，他还会收获更多的同学。
因为李莲花亲口提议，程老先生如果愿意，可以多找些学生一起教导。
如此大儒，怎么可以只教李愿兮这个废学生呢？
这是浪费。
李家兄弟在这上面都是节俭的。
物尽其用，程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将来不也是他们大启的人才吗？
程老先生自然是愿意的，他这一生，抱负不在为官做宰，也不在屋肥家润，只一心教育学生，桃李天下。
李莲花这次出门路过程老先生老家，特意去看过，程老先生的祖宅多年未曾修葺，也是用来教授学生，他的儿孙们也大多都在为家族的学堂教课，而程家的学堂，也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学堂。
程老先生也就是年岁上来之后，不大爱见外人，才很少去上课，但一心撰写各种诗书用以教学。
现在让他单独开个私教班，程老先生那是万分的乐意。
虽然他也知道启宸帝能送过来的学生大概都是启宸帝选中的，未来要给启宸帝卖命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外如是。
其后几日，李莲花不是陪陪芩婆，一大家子人吃吃饭，就是在雍辰宫中看方小宝带来的卷宗，卷宗里若是有什么线索，方小宝也早看出来了，但李莲花游历江湖那么多年，阅历不是方小宝能比的。
李莲花恍然发现，原来他曾经数次和这件大案擦身而过，甚至差点卷入其中。
李莲花遇见方小宝那次，也不是第一次多管闲事。
别看桃夭当时不乐意的样子，其实她的心最软了，当年把施文绝从坟里刨出来也是桃夭感觉出了异样，含着泪包跟他说，坟里有人被活埋了。
可是很奇怪，都擦身而过了，他们竟然都没沾染上？
李莲花发现了异样。
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普通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李莲花是谁，他是少师和吻颈之主，他是这天下最早的两个剑灵的主人，他是无师自通领悟了精神力的天道之子。
哦，虽然这个世界的天道，已经无了。
但李莲花就是感觉到了。
他想，也许他知道，这个案子，该怎么查了。
但这事也不在一时，此时也没有什么救人如救火了，因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于心急，容易打草惊蛇，李莲花这才收起卷宗，安安心心的过年。
启宸帝和方小宝问起，便说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今年是个好年，五谷丰登，百姓安乐，四海升平，八方来朝。
大启越发繁荣。
启宸帝甚至大肆在天启城的夜空之上，燃放了工匠们新研发出来的漫天火花。这些火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烟花，它们更加细腻、更加变幻莫测，宛如天界的神灵不经意间洒下的星辰，又似是古老传说中仙女轻舞的裙摆，带着一抹不可言喻的神秘与梦幻。
每一朵火花绽放，都伴随着轻微的炸响，那声音在天启城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却并不刺耳，反而像是某种神秘的乐章，引领着人们的思绪飘向遥远的天际。火花在空中交织、碰撞，形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卷，有的如龙腾九天，气势磅礴；有的似凤舞九霄，柔美婉约。它们在空中绽放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充满了变化，让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天启城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仰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孩子们兴奋地指指点点，试图数清那漫天火花的数量；青年男女们则相拥而立，许下对未来的美好愿望；老人们则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这份来自天穹的馈赠，仿佛在回忆着往昔岁月中的点点滴滴。
启宸帝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这烟花盛宴，望着百姓们充满梦想与希望的模样，转头看着李愿兮带着封师劭、方小宝、连锋还有狐狸精，五只狗崽子狗狗祟祟的点烟火的模样。
人间烟火。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人间烟火。
五只狗崽子，四只笑的开心。
可怜的狐狸精哪见过这玩意儿，怂的一批，转头头也不回的四个蹄子狂奔，一头钻进坐在廊檐下和笛飞声喝着茶的李莲花的椅子下，两只前爪抱着脑袋，狗屁股撅起来，呜呜呜的哭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莲花本来想一脚踹他屁股上，但提起脚，又想起，这狗崽子哪能跟外面那几个狼崽子比，这才是最纯良的一只了，最一肚子坏水的时候，也不过是嫌弃连锋没见过世面，悄悄对连锋刨了刨地。
要不，怎么能是桃夭养出来的呢。
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狐狸精狗腿上拍了拍，哄道：“小废物，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可是堂堂的‘御狐天骄’，靖王殿下都是你的狗腿子，剑神都得抱着你，你怕什么？”
也不知道是狐狸精听懂了，还是感觉到李莲花的保护力了，狐狸精这才蔫蔫的搭着两只耳朵从椅子下爬出来，也不敢走远，只靠着李莲花的脚，趴在地上，生无可恋。
老笛笑道：“狗怕爆竹，很正常，这儿清净，他待一会就好了。”说着，又担心起自家的连锋，念叨着：“连锋不会被吓着吧？不行，我得去看看。诶，李莲花，我去看看我家连锋，你一个人待着啊。”
李莲花摆摆手，低着头看着狐狸精，伸手摸摸狐狸精的小脑袋，狐狸精也只是蔫蔫的看了李莲花一眼，小尾巴意思意思的摆了摆。
李莲花见狐狸精还是有气无力的，便去揉狐狸精的肚子，狐狸精倒是很习惯的翻过肚子，四只爪爪蜷缩着，不过肚子倒是圆滚滚的。
每次进宫，狐狸精都会从一只正常形态的狗，变成一个狗墩墩，肥上好几圈。
这孩子不知道饱的，每次只有吃撑了会停下来，往常跟几个孩子出去玩儿，宫里大，他撒了欢的到处跑，满宫也都知道，这位是曦宸亲王的爱宠，启宸帝钦封的“御狐天骄”，那可是有封号的，也是位大人，也没人敢管着他。
他有吃有玩，也经常今儿住雍辰宫，明儿住武穆殿，后日可能跟着方小宝去了方家，大后日又在太和仙居睡一夜，夜不归宿都是常事，李莲花确实也不怎么管他。
今儿给他揉揉肚子，才发现这狗墩墩有多敦实。
要了命了，这么小一个肚子，他是想吃多少？
李莲花一边给狐狸精揉肚子，一边教训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毕竟，从来没教会过。
远处，漫天烟火次节盛放，五彩斑斓的光芒交织在夜空中，如同梦幻般的画卷缓缓展开。每一朵烟花的绽放都伴随着一阵轻柔的爆响，仿佛是天空在低语，讲述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金色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亮丽的轨迹，宛如流星雨般绚烂，瞬间点亮了四周，将夜色装点得格外耀眼。
狐狸精眯着眼睛想着，也不知道夭夭喜不喜欢那个东西，好看，但好响，好害怕呀。
李莲花却想着，他的小姑娘，大概会很喜欢这样美丽的东西，却又不会喜欢，这转瞬即逝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