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细雪,掠过极鸾宗高耸的琉璃檐角。
周舟背着陈闲,一步步踏上宗门前的千阶石梯。
陈闲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肩侧,腕间缠着的白布已被血浸透,像一朵凋零的红梅。
“再忍忍,父亲定有法子医好你。”
周舟的声音轻如落雪,却掩不住颤抖。
陈闲闭着眼,额角贴着他冰凉的颈侧,呼吸微弱。
极鸾宗的云雾终年不散,如陈闲的沉默般,压得人窒息。
众人早已候在正殿。
周舟朗声道:“弟子回归太晚,还望父亲见谅。”
周盛望着儿子的脸,感慨道:“南洲剿魔的事,为父已从辛赵那边听说。”
“这些日子,属实辛苦。”
赤枭长老瞅见周舟身后的人,问道:“这位是……”
周舟缩回半步,靠在陈闲身畔,坚定地说:“回禀长老,他是我的道侣!”
赤枭长老顿时愣住。
“你是说……这位陈修士,是你在外寻得的道侣?”
周盛了解情况后,盯着两人问道。
“正是。”
周舟不卑不亢地立在陈闲身前,似是要为他挡下一切蜚语。
陈闲苦笑,侧身抬起被红血沾染的纱布。
“龙华国陈氏独子,陈闲,见过宗主。”
周盛骇然道:“陈小友,你的手腕……”
“父亲,孩儿此次带他回来,就是要寻找续筋之法!”
周舟诚恳地说道。
周盛皱眉,示意身旁的白鸥老妪上前。
“小友别怕,且让老身帮你探探——”
说罢,白鸥指尖凝起一道蓝光,迅速探入陈闲经脉。
然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的眉头却骤然拧紧。
“手筋断得太彻底,寻常丹药无用。”
“除非……灵鸾草。”
周舟浑身一颤。
极鸾池空了百年,这名字早已成了传说。
“白长老,除了灵鸾草,就没有其他手段吗?”
周盛问道。
白鸥缓缓转身:“回宗主,陈小友筋脉不同常人,乃体术入道。”
“修复断裂的手筋,无异于正常修士重塑丹田。”
“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保持手腕处的伤口不再恶化,至于续筋的神奇之术,怕是要去中都才有可能……”
周舟沉默了。
中都。
他只在宗内古籍中见到过,那是离东玄大陆极远的地方。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先听白长老的安排,暂且留在极鸾宗养伤,如何?”
周盛说道。
陈闲微微睁开双眸,眼中透着疲惫,却仍强撑起一抹笑意。
“多谢宗主好意,只是在下已废,不敢叨扰贵宗太久……”
“还是早日回中原的好。”
周舟一听,心猛地一揪,急忙转头看向他:“阿闲,你说什么胡话?”
陈闲合上眼皮,默不作声。
周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安心留在宗内养伤,其余的,我会想办法!”
*
厢房设在听雪阁,窗外满满一树白梅,开得正盛。
周舟端来药碗时,陈闲正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乖,来喝药。”
他将瓷匙递到陈闲唇边。
“废人喝药有何用?”
陈闲突然抬手打翻药碗,瓷片溅落满地。
“先把身子养好,”周舟沉声道,“至于治疗手筋的法子,我已派人去查了。”
陈闲眼眶通红,像被困住的兽,“那长老不是说过,除了灵鸾草或者去中都,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周舟,你又何必欺骗我?”
“我修的是拳法,没了这双手,什么都做不了。”
空气凝滞片刻。
周舟默默蹲下收拾残片,冰灵气不自觉溢出,将药汁冻成晶莹的琥珀。
“我会找到灵鸾草,”他指尖抚过陈闲腕间狰狞的疤,“南境那晚,你说以后不会生我的气,这话还作数吗?”
陈闲别过头,一滴泪砸在周舟手背,烫得他心口生疼。
周舟轻轻将陈闲揽入怀中,像拥住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衣衫。
“别怕。”
陈闲没有答话,只是身子微微颤抖,还伴随着隐约的抽泣声。
周舟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不哭,不哭,天还没塌,有的是办法。”
窗外,两只红线鹃鸟刚攀上枝头,又扑腾了下翅膀,朝南方飞去。
“宗内养的鸟?”
陈闲沙哑着声问。
“嗯,一种小候鸟,”周舟耐心地捋着他的碎发,“每年年底,都会成双成对往南飞。”
“往南飞?”陈闲落寞地说道,“他们真自由,有翅膀,哪儿都能去。”
“不像我,双手残废,连玄玉宗大选都没资格去……”
周舟听罢,立刻咬牙道:“阿闲,那玄玉宗有什么好的?”
“你若想进极鸾宗,只要我一句话,你立马就能成为内门弟子!”
陈闲嘴角挂着苦涩的笑,他深吸一口气,“你身为极鸾宗的少宗主,自然不懂我们凡俗的想法。”
周舟抓着他的肩膀,本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良久,他轻声道:“你先躺下休息,我再去膳房弄些梨汤。”
看着周舟离去的背影,陈闲心中五味杂陈。
他缓缓躺倒在床上,盯着床顶的帷幔,渐渐睡了过去。
*
这几日,周舟很是黏陈闲。
早上服侍他穿衣吃饭,晚上还要帮他搓洗身体,就连上厕所也帮他托着臀。
“少宗主,每天都这么闲吗?”
陈闲眉头紧皱道。
“舟车劳顿,父亲给我放了一个月假期,”周舟亲了亲他的额头,“再说……换别人来照顾你,我不放心。”
陈闲板着脸,面色因方才的吻变得僵硬。
周舟卸开他的发髻,用沾了梅香的梳子轻轻整理,“这头油,是拿白梅花酿的,梳得顺,闻着也香。”
陈闲不满道:“我现在任人摆弄,是不是让你很高兴?”
“阿闲,你怎么会这样想?”周舟无奈地说,“光是待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陈闲沉默许久,开口道:“那晚只是意外。”
“我知道。”
“你不必这样爱我。”
周舟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陈闲轻笑道:“怎么?发现自己爱错人了?”
周舟放下梳子,贴脸凑近他的眼睛:“阿闲,你有什么火,尽管往我身上撒。”
“偏偏这点不行。”
“不准你胡思乱想。”
陈闲直言道:“周修士,现在放弃我,还来得及,我不怪你。”
周舟轻轻握住陈闲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阿闲,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关在一个壳里,不肯让别人靠近,”周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可我已经进来了,你就别想再把我赶出去。”
“周舟……你……”
“嗯……”
还未等陈闲说话,一个霸道的吻已然落在他的嘴唇。
周舟的眼眸深邃,似是要将眼前人剥个干净。
“阿闲,别抵触我——”
“就像那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