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络土绿洲，只有哨塔附近点着明亮的火把。
绿洲深处的水田内，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漫天星光。
凉川坐在水田旁，双腿悬在台下，手指扣在台沿上，望着一片片长势茂盛的农田发呆。
绿洲将黄沙阻隔在外，有无芷的精心照料，作物生长得很好。
相比于雪山静谧的宁静，络土绿洲的农田给他带来的，更多是一种安心感。
“忙了一路还不去休息，有心事了？”
粉发少女背着手走到凉川身边，整理好衣摆，在他身边蹲下。
“精神力还足够，再赶两个月的路问题不大。”
“没那个必要。”
辞夏揉着小腿，语气充斥着无奈。
“好凉川，忘了柯暮姐姐说的话了？”
“生命不止于求生，在这之后才是生活。”
“......”
“呼——”辞夏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黄沙的秘密不少，我们的时间也不少。”
“我困了，你愿意emo就emo吧，注意休息。”
说罢，辞夏轻快地起身，随着几道拐角，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巷路中。
与她一同远离的，还有她留下的一句话。
“任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倾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凉川始终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放在稻田的水面上。
良久，少年仿佛泄了气，长叹一声。
“好像整的我是问题儿童似的......”
凉川苦笑着，食指不住地揉搓地面。
黄沙的局势，还真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就目前黄沙的格局来看，就算自己找到了石油，也没有长期开采的环境。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不仅仅是另立第二处营地那么简单。
神殿的禁制，蔓延的离火，绿洲难以大规模运输的交通，还有沙漠中无处不在的掠夺者。
要想长久发展，这些问题依旧需要解决。
就在辞夏走后不久，凉川面前的水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荡起波纹。
凉川眼眸闪烁，依旧不为所动。
水面的波动越来越大，映射的繁星也随之闪烁。
数着荡来的波纹，凉川不由地打了个哈欠。
很快，数道更为激烈的波纹自远方荡来，甚至将水底的淤泥都略微卷起。
激荡过后，水面很快重归平静，星盘重新定格在稻田中央。
“没意思。”
说着，凉川随手捡起一块石子，作势要往远处扔去。
蓄满力后，他突然身形一滞，旋即将手中的石子随意的撇到脚下。
“我还以为他会来呢，有点小意外。”
“无芷小姐，不去看看那边发生的事，选择和emo少年e一把？”
听到凉川点明，紫发少女睁开另一只微微发亮的眼瞳，自阴影中走出。
“辞夏小姐受到了袭击......那边很危险，我去只会自身难保。”
“无芷小姐，还是非作战人员吗？”
凉川说着，支着地面起身，随后拍掉手上的尘土。
面前的少女找自己，无非就是一个原因。
“嗯...农田由我管理，这里受离火侵扰影响很低，我知道你在这儿。”
“我不擅长战斗，情急之下，我就先过来找你了。”
“这样吗......问题不大，我去也没什么用，战斗已经结束了。”
“...啊？”
见凉川似乎对战况了如指掌，无芷的手停在身前，局促了一会儿。
“那....打扰了？”
“再见。”
凉川抬手比了个自便的手势，盘腿在台阶上重新坐下。
不过并非他预想的一般，无芷并没有离开，反而靠近了他。
“你在看什么？”
“水，地，火，风，秩序，混沌。”
回答完她的问题，凉川重新看向无芷，对方的脸上依旧充斥着......纯真？
很快，凉川便听到了一个的确称得上纯真的回答。
“那不是六元始元素吗？”
“你说的很对。”
“可来了沙漠之后，我只看到了火，各种各样的火。”
“干旱沙漠的火，循路者的火，掠夺者的火，深埋在地下，我们所追求的火.....”
“还有，那伪装成其他元素的火。”
“......”
察觉到无芷眼眸的细微变化，凉川嘴角微微扬起，抬头看向天空。
“黄沙辖区，本就是以火为主的辖区吧。”无芷说着，走到了台阶的另一边。
望着天上的繁星，凉川缓缓开口。
“不受管控的火只会毁灭一切，徒留一地灰烬。”
言毕，少年侧过头去，看向一边的无芷。
“无芷小姐，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啊......什么？”
无芷挠了挠头，试探般说道：“你说的，是离火侵扰的事，还是今晚的事？”
“呵呵呵，没事，你明白就好。”
凉川不打算在这个方向上继续聊下去，干脆地转变话题。
“关于沙漠神殿，你还了解多少？”
“不知道，那边很危险，我也没去过。”
“无芷，你能判断出事情的危险程度？”
“嗯，这是我的能力之一。”
“正好，判断一下，这次去神殿，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不行。”无芷摇头。
“我的判断只限于事情本身有没有危险，衡量目标是我自己。”
“对我来说，你们几个......包括辞夏小姐在内，都非常危险。”
“蛤？”
“倒也是......那算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我只是送人头的。”无芷干脆地拒绝。
连沐月都知道，她展露出的战斗水平，连对抗掠夺者都困难。
“说起来，你又不算很能打，那帮劫掠者为什么会那么怕你。”
“总不会是因为，你种田还养活了他们吧。”
“也不是......”
无芷望向稻田，很快将语言组织完毕。
“络土的农业实在太过发达，他们轻易不敢动我，若我有危险，络土的农业至少要衰退一半。”
“表面上我只是络土农业负责人，但周围几座绿洲都在为我撑腰。”
“没了络土的粮食，他们也不会好过，也不失为自保的办法。”凉川点评道。
“所以啊。”无芷露出一个笑容，却是无奈苦笑。
“络土周围的劫掠者很多，都是为了络土的粮食，以及行商的货物。”
“他们也很有默契，从来只劫粮，不管是从粮仓，还是从地里。”
“如果我们守着粮仓，他们就去把地里半熟的作物割走。”
“如果我们守着农田，他们也会直接前往村镇，劫掠镇里的商人和粮仓。”
“卫队那边，也不管这些事？”
凉川嘴唇微张，他还第一次听说，帝国之内，有地方能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掠夺。
“他们也想管，可是劫掠者太多了......”
“比起兵戎相见，与劫掠者拼个你死我活，最后死伤一片，更多镇民还是选择了花钱消灾。”
“卫队知道目前的情况，绿洲又养不起那么多士兵，只能勉强保证镇民安全。”
无芷所述的困境，几乎是每一个绿洲都正在面临的问题。
有劫掠者在绿洲周边吸血，绿洲不可能真正繁荣。
在劫掠者的压制下，这些绿洲镇民几乎没有机会发展技术，更不用说锻造工具。
荒原的商贸还算稳定，因此至少还有那么一部分商人售卖铁质工具。
而到了绿洲，凉川观察了许多商铺，几乎卖的都是青铜器和石质工具。
用着这些性能极差的工具，络土还能开发出规模如此庞大的农业群，无芷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极限。
至于武器，强度和性能本就不高的青铜器和石剑石斧，也确实难以抵御周围的劫掠者。
卫队倒是有制式的铁质武器，但这些东西只能由长期训练的卫队士兵使用。
交由不通武斗的普通镇民使用，不仅发挥不出其威力，还容易被常年战斗的劫掠者所夺走。
武器在镇民和劫掠者手里的区别，比青铜剑和铁剑的差距还大。
“今天的情况，掠夺者不会善罢甘休。”无芷提醒道。
“他们清楚辞夏有钱，希望从她身上榨出一笔。”凉川淡然开口。
“十几名掠夺者，还没打过一名富家少女，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凉川，他们的目标大概率是粮仓，对辞夏小姐的进攻只是试探。”
“我知道。”
凉川看向水田，因激荡的搅起的浑浊早已沉淀。
“辞夏可能会留手，也可能是真的实力不够。”
“粮仓那边，苏缄现在应该已经处理干净了。”
“苏缄？”无芷一怔，没再回话。
对她而言，这个名字的危险程度，就是比起凉川，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下意识极度提防。
“解决了，二十多名掠夺者村民，十四名掠夺者人类。”
清冷的声音自另一边传来，凉川再度回眸，紫发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辞夏受了点轻伤，那群劫掠者里有两名魔法使，我到场之前，她吃了不少亏。”
凉川盯了一会儿无芷曾经伫立的位置，缓缓摇头。
“小事儿，她能应付。”
“这次没得手，恐怕那群劫掠者还会卷土重来。”
“我追过去，应该能赶上。”苏缄掏出泰拉之刃，朝着城镇外走去。
“不用了，如果他们真的需要络土的粮食，这几天一定会有动作。”
“络土的价值很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给他们一次体面道歉的机会，如果他们不体面，我们也可以替他们体面。”
“行。”苏缄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凉川和辞夏都习惯先正当化交战理由，再师出有名地打仗。
但对苏缄而言，这个过程似乎有些繁琐。
不过有凉辞两人做这些事情，他也不介意晚一些时候再出刀。
等到苏缄离去后，望着重归平静的稻田，凉川干脆地向后仰去，躺倒在地。
“沙漠的夜晚很冷，最好不要在地上睡着。”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无芷重新在台阶另一边出现，身边环绕着些许末影粒子。
“尤其在水边，在沙漠感冒，可没那么多草药给你配。”
“无妨，我也有我的火。”
凉川闭着眼，神态很是惬意。
“点不燃这片沙漠，给身边的人暖暖身子，问题不大。”
......
“无芷，瑞文，你们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
“若拿不出足够的诚意，恐怕兄弟们都不答应！”
绿洲城镇外，数百名掠夺者站在黄沙之中，为首的村民扛着铁质巨刃，大声警告着。
对他们而言，行商只是自己收过路费的对象。
前几日的袭击，袭击粮仓的队伍一去不返，袭击行商的队伍铩羽而归。
对掠夺者而言，这是奇耻大辱。
掠夺者面前，瑞文带着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严阵以待。
瑞文身边，沐月与他并肩而立，无芷站在沐月身后。
至于第二行动组，因为辞夏正是被劫一方，三人还是跟着来到了阵前。
“罗维斯，你若执意刁难络土，帝国可不会轻饶你们。”
瑞文沉声说着，将身上的佩剑出鞘。
话虽如此，但他也清楚，辖区总管想要支援络土，没有两月基本不现实。
等到卫队总队赶来，这帮劫掠者恐怕早已人去楼空。
“帝国？巧了，我们部族也不打算轻饶你们。”
名为罗维斯的村民反讽着，目光却盯着辞夏。
双方正是剑拔弩张之际，辞夏三人竟然依旧是一副旅行的装扮。
就算是不善战斗的无芷和沐月，此刻还穿戴着铁甲。
三人的打扮，丝毫没有对接下来的事做任何准备的意图。
“凉川，你看我帽子歪了没。”
辞夏双手不断调整着她的白绿小帽，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
凉川右手托着左臂臂肘，左手摩挲着下巴，打量着辞夏。
“还行，这帽子歪着戴更好看点。”
“那不管了，这样也不错。”
说着，辞夏面对着凉川，目光却斜视着罗维斯。
“他们谈完了没，有没有交钱走人的意思？”
“好像没有，甚至想让咱们交钱......”凉川摇头，也看向罗维斯。
“蛤，开玩笑呢？”
“搞不懂，我也搞不懂。”
凉川一摊手，全然无视似乎已经血脉偾张的罗维斯，走到瑞文身旁。
“瑞文老哥，他们决定交钱了吗？”
“......你保护好自己，注意别受伤了。”
瑞文说着，将凉川揽在身后。
不过转念一想，凉川似乎还是b级魔法使骑士。
瑞文是A级骑士，他很清楚，b级骑士理应有自保能力。
想到此处，他便不再犹豫。
“看好对面，准备防......御？”
就在瑞文观察到罗维斯似乎准备带队进攻时，远处的天边却突然发生了异变。
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很快就被慌乱的叫嚷声冲散。
“黄沙风暴！是黄沙风暴！！！”
“你看嘛......”
凉川站在瑞文身后低着头，双手攥着一根银白色的法杖。
不知何时戴上的大法师帽，配合凉川略显委屈神态，反而显得他非常无辜。
“都说了，对他们而言，谈判才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