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赣州回来后,皇上重赏陆十洲,不仅封了官职,还赏良田和屋宅,一时间陆十洲成了朝中红人,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数月都吃住在楼外楼。
陆十洲在军营里习惯了手撕羊腿的吃法,和这群斯文人吃不到一处去,更喝不起兴致,当众人都酩酊大醉被家眷接回府时,他却清醒地靠在雅间的窗台前。
一辆马车驶入视线内,陆十洲回望身后唯一清醒的人,咧着嘴道:“驸马,公主来接你了。”
林原白身形一顿,拎起一壶烈酒,尽数灌下。
陆十洲支撑着脸,笑出一口白牙,“啧,驸马真不把我当外人啊,想借醉酒躲避晋安,也该去别的桌上喝,你醉我这里,我还得给晋安赔不是。”
林原白仿若没听见般,矜贵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单手支头斜靠在圈椅上小憩。
陆十洲看着林原白的斯文样,忽而勾起一抹冷笑道:“我听闻驸马在高中前有一青梅竹马,姓沈。”
林原白眼皮动了动,陆十洲笑意淡了几分,继续道:“沈氏供你考取功名后,又在你成婚当日跪在冰雪之中为你们祈福。”
沈初被冻得失去血色的样子出现在林原白的脑海里,他佯装镇定,手背的青筋却出卖了他。
陆十洲见此乘胜追击道:“而你的妻子——晋安将沈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除掉她,巧的是还真被她除掉了,而且烧得面目全非。”后面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想起那具焦尸,林原白忽而睁开双眼,冷眸中毫无半分酒意,“少将军想说什么。”
陆十洲敛去笑意,压低声音道:“沈氏没死,她就是沈初。”
林原白抬眸,直视那双星眸想窥探陆十洲的目的,却在看清那里面暗涌的情绪时,忽而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少将军喝醉了,沈氏已经下葬。”
陆十洲歪嘴一笑,转而落坐在林原白身侧,看似漫不经心道:“驸马可知,当日在击退姬晏宸时,姬晏宸告诉了众将士一个个秘密,当年沈相一族有人活了下来,算起来正好跟沈氏同龄......”
林原白瞳孔一震,即便陆十洲知道沈初是沈氏,也无关紧要,因为刚刚他在陆十洲的眼中看见了不一样的情绪,可是一旦牵扯到十五年前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在沈初的推测中,将军府和当年的事有莫大的干系。
可是陆十洲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林原白看不懂。
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原白又闭上双眸,陆十洲自讨没趣地起身打开房门。
李晋安匆匆朝里看了一眼,埋怨陆十洲道:“不是和你说过,别让原白饮酒,日日宿醉,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陆十洲挑眉,“这可是冤枉了。”
李晋安闻见林原白身上的酒气,招了招手,身后进来两名侍卫,扶起林原白走出厢房,李晋安跟上去,走了一半见陆十洲没动静,回头瞪了他一眼,“我送你回府,别总睡在这里。”
陆十洲耸了耸肩,睡哪儿对他来说并无差别,但瞧着李晋安不罢休的样子,还是跟了上去。
马车上,李晋安取出提前备好的醒酒汤,小心翼翼地喂给林原白饮下。
陆十洲懒散地坐在另一侧,笑道:“表姐对驸马无微不至,希望驸马能不负表姐的一片真心。”
李晋安闻言,叹了一口气,“你呀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我今日进宫,母后让我提醒你收敛些,天天和朝廷命官一起吃酒,已经有人向父皇弹劾,说你居功自傲,竟然还有人大言不惭说这次的功劳都是四弟的。”
陆十洲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正合了皇上的心意。我若真是勤勤恳恳地去卫尉寺当差,皇上会更心烦。”
李晋安疑惑地回望他一眼,“你这次回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陆十洲可是一身傲骨,打架都要争第一的,现在怎么越发颓废了,母后说在皇宫里当差总比在战场上安全,而且掌管的又是掌率卫士守卫宫禁,这对我们以后......”
“表姐!”陆十洲突然提高声音打断道。
李晋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换了话题道:“听说你主动找父皇求了亲?”
陆十洲看着闭着眼睛的林原白,星眸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不是看你和驸马如此恩爱,羡煞我也,想着成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晋安听着心花怒放,“你早该听母后的安排娶了太傅长女,我见过她,贤良淑德,配你刚刚好。”
陆十洲摇头道:“太傅长女娶不得。”
李晋安一愣,回头问道:“你求娶的不是太傅长女?”
陆十洲瞧她一眼,“皇上不会允许一方势力独大,我若求娶太傅长女,父亲必定会因为三召不归而被问罪,当下皇上没有出手,是因为陆家军这一仗打的惨烈,一但再问罪,只会逼反!而我能入卫尉寺,也是因为我所娶之人不会影响到当前朝中的平衡。”
李晋安听着有些糊涂,“那你娶的是谁?”
“自然是......”陆十洲双眸亮如星辰,“我心悦之人。”
李晋安瞬间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千金,我可曾见过?”
陆十洲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蹙眉的林原白,挑眉道:“一介医者,表姐大婚当日她正巧在京城,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
林原白浑身一震,背对二人紧紧握住双拳。
“医者?可是帮你缓解腿疾之人?”李晋安问。
陆十洲笑而不语。
李晋安顿时大失所望,“父皇也真是的,竟然任由你胡来,区区一位医者,身份地位如此低下,若是做了你的正妻,天下人还以为将军府要落没了,要我说你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把感激当成了爱意,要不这样你先纳妾.....”
陆十洲眼皮跳了跳,果然父女同心,说的话也大差不差,只是前者把女方的身份问题抛给了自己解决,让他必须给对方找出一个合理的身份,而他正头疼着呢。
“你真是糊涂!舅舅就你这一独子,你不娶太傅长女也行,最起码要换一个身份地位配得上将军府的......”李晋安继续说教。
陆十洲不愿意再听重复的唠叨,掏了掏耳朵,道:“表姐,我陆十洲今生只会娶她一人,如果你觉得她不能入将军府,那这将军府的头衔我也不要了。”说完跳下马车。
马车依旧在极速前行,李晋安掀开车窗对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气冲冲道:“无论如何,你得先带她给我看看!”
陆十洲挥手,转身踏着月色回到将军府,灯笼照耀在三个烫金大字上,庄严肃穆。
陆十洲有一瞬间晃神,脑海里浮现皇上的话:让朕赐婚可以,但是你得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能让天下人误会朕与陆湛有隔阂。
“少将军。”
一声轻柔的女声打断了陆十洲的思绪。
黑暗处走出一位白衣女子,腰间挂着一个素雅的兰草香囊,陆十洲对此极为熟悉,是顾云和。
——
烈阳当头,一辆马车停在一间幽静的宅院处。
沈初扶着蔺淮言下马,站在京城的土地上,沈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赣州经历了那么多后,她活着回来了。
当然,这多亏了身边此人。
“在想什么?”蔺淮言见沈初驻足,问道。
沈初圆溜溜的杏眸转了转,“在想一会儿去楼外楼吃什么!”这一路风尘仆仆,即便凌王妃提前为她准备了许多吃食,可还是没能解了她的馋意。
蔺淮言失笑道:“就这点出息。”
沈初瞧着从宅院中走出来的人,眯着眼笑,“让钱玔也一起吧,他这次出去帮了不少忙,有资格入楼外楼了。”
迎面而来的人一听,圆脸都乐开了花,“果然是世子妃会心疼人。”
此话一出,沈初瞬间红了小脸,一旁蔺淮言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倒是走在钱玔和季多身后的福公公出声道:“世子,沈公子,四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思齐来了。
自从知道当前宫中的情况后,沈初对那三位皇子都没了好印象。
蔺淮言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你先去楼外楼,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说完吩咐季多和钱玔跟着一起,自己则在福公公的搀扶下入了院中。
沈初还没来得及歇一歇脚,又上了马车,此刻就算真要去楼外楼大吃一顿,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更别说心中还记挂着蔺淮言。
“四皇子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到?竟然一早就等着了。”
季多和钱玔早一段时日回京,摸清楚了京中近一段情况。
季多解释道:“凑巧,四皇子每日都会来这里等世子,一等就是半日。”
钱玔抢话道,“听说从赣州回来的人都得了封赏,只有四皇子没有。”
沈初疑惑,“这是为何?”
钱玔一副问我你就问对人了的样子道:“肯定是为了避风头,你想四皇子常年在外养病,一回宫就带着军功回来,这不是惹人眼红嘛?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皇上一旦给了封赏,朝臣必定会拥护四皇子,那大皇子和三皇子岂能坐以待毙?”
季多道:“话虽如此,但是皇上已经让四皇子留在宫中,这明摆着就是要他回来参与夺嫡,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初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是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车内陷入沉思,忽而一阵马鸣声,马车突然停下,随后只听一位妇人哭喊道:“老头子,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啊......”
三人透过车帘望去,只见一老者躺在他们必经的路上,季多立刻下马查探老者的脉搏,“还活着,但是呼吸很微弱。”
沈初跟上前,细细打量:男子面色潮红,皮肤湿冷,不停地抽搐呕吐。
“应该是中暑。”她边说边拿出银针刺入老者中指,放出一滴血。
“啊,动了,老头子动了!”妇人惊呼道。
沈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刺入人中穴、河谷穴……直到老者发出呻吟声才收针。
妇人见老者已经完全苏醒,激动地跪地拜谢,“多谢神医相助……”
沈初连忙扶起妇人,并叮嘱道:“现在去找郎中开一副清热解毒的药,越快越好。”
妇人应下后,沈初转身回到马车上。
路上,沈初觉得季多格外奇怪,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怎么了?”
季多抱着剑,像是在思考该如何说出口。
沈初满头问号,“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
“就是,我也觉得你怪怪的,总是偷看沈初。”钱川附和道。
季多横了他一眼,转而对沈初道:“我只是觉得赣州之事后你变了许多,以前不论是验尸还是找线索总是畏畏缩缩,生怕别人知晓你会些什么,但是方才,你竟然果断出手医治了那老者。”
沈初一怔,忽而豁然开朗,刚刚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就是说不上来奇怪在哪儿,经过季多点播,她才明白,怪在她忘记隐藏自己了。
若是以前遇上刚刚一事,她顶多会指导老夫人该如何做,断不会自己出手,因为她要在京城活下来,就必须得藏拙。可自从和少卿在一起后,她所长之事一点一点被逼露,可因为那人是蔺淮言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适应了做回自己。
“瞧你说的,沈初向来宅心仁厚,怎么会见死不救。”钱玔自从知道沈初是女子后,总是不予余力地拍着她的马匹。
季多嫌弃地撩起眼皮,眼看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沈初却突然坚定道:“快,回去!”
两人不清楚原因,但见沈初表情凝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立刻让马夫掉头回府,然而才走出不远,忽然来了一群人围住马车。
“求神医救救我儿!”
“求神医救我夫婿!”
马车外,一群人身着破烂麻布衣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蜂拥而至地追着马车大喊。
沈初面色一沉,果然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