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的会试结束,离放榜还有一月有余。
赵三郎跟李修由于吃得好,竟还微微胖了一些,惹得一众考生羡慕嫉妒。
赵二郎在他们考试温书的时候,就喜欢出去逛逛,看看有什么是未来妹夫跟他三弟用得上的,正好他其中一支商队回来了,顺便再去看看商队的货物。
他现在手头上养着四只商队,长线的只有这一条通往波斯的,其余的都是在大朝国附近的国家跑跑,这些年也就是小慧心疾严重,他走不开,眼见着小慧越来越好了,念儿也越来越大了,赵二郎的心思就又活泛了起来。
一般来说,考生都会留在京城等到放榜。
但由于二人家就住在京城,就没有留在贡院附近,而是商量着回家,该念书念书,该当值当值。
届时派人去看看放榜就好,且若真的能中,也必定会有报喜之人来家里,也不用他们费劲。
虽说京城大,但离家也不过只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三人收拾了包袱,没托人往家里捎信,便赶着马车往家里走。
......
晨雾还未散尽,喜宝的笔尖已在宣纸上洇出第三团墨迹。
国子监派来的代课先生正摇头晃脑念着\"夫为妻纲\"。
她偏头望向窗外那丛反常的忍冬——明明已是深秋,青翠的藤蔓却攀着朱红廊柱疯长,像是要把整个书院缠成绿茧。
\"赵淑女?\"一道细长文绉绉的声音传来,戒尺敲在案几上的脆响惊得她指尖一颤。
喜宝低头皱眉,抬头面无表情的对上博士铁青的脸:\"《女诫·专心篇》第五则,背。\"
喜宝慢吞吞起身,裙裾扫落案边一沓账本...她上课摸鱼看账本来着。
这是跟阿财学的,未来的人管偷闲叫“摸鱼”,取自“浑水摸鱼”,喜感中带着一丝自嘲,喜宝很喜欢。
虽说她嘴上说着摸鱼,但实际上她看的东西要比区区听老头讲《女诫》困难十几倍。
泛黄的纸页间露出\"张记布庄\"的朱红印鉴,那是她昨夜核对到三更的契书。
做大朝国首富,难;做大朝国有名的首富,难;做一个产业庞大、有良心、有支持者的首富,难。
她都不理解话本子里的巨富商贾是怎么有闲情逸致与人整天谈情说爱的。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他们产业单一,又或许是知足常乐。
喜宝忙的甚至不想上这个学了,反正该学的也都学完了,这个学上的她憋屈,还拉低了她挣钱的速度,但是娘不许她退学,说是名声不好听。
听这个老头子讲《女德》《女诫》简直烦不胜烦,男人身居高位给女子安上层层的枷锁,教她们变成一只只柔顺的绵羊,没有自我,任人宰割,不会反抗。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这样的,像华佩华铃家,小慧家,素华家,都是自在的。甚至李修也说,他们族里的女子都过得挺好的。
“赵淑女?”那老头儿抬了半拉眼皮,睨着喜宝,长长的白胡子上还挂着点心渣子。看那色泽,应当是吃的春记的蛋卷酥。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她机械地背诵,目光却黏在窗外晃动的树影间。忽然一只深青的燕子掠过廊角,惊起几片枯叶。
喜宝没在意,嘴里背着,心绪却已经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那博士眼睁睁的见她走神,但是却挑不出毛病,她竟一个字都不带背错的。他干瞪着眼听喜宝漫不经心的背完,只好无可奈何地训斥了几句话,叫喜宝坐下。
这个女娃娃倒是有几分聪慧,就是这性子还需再磨一磨。
喜宝安静的坐着,思考着家里的生意。
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问题也都显现出来。
长生轩皇商的名头听着光鲜,可除了这一个名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吓唬一下小地方的人还可以,来到了京城这地界就不成了,京城里卧虎藏龙,皇商对于他们来说,跟手底下会挣钱的奴才没有什么两样。
张家的绸缎庄上月刚抢走她三成主顾,张家是贵妃胞弟的产业,礼部侍郎的小舅子又在打长生轩的主意,死乞白赖的非要入股。
若对上的人是皇亲国戚,内务府那帮子人定然不会替他们出头,而是劝他们咽下这个哑巴亏。
喜宝如今就差一个可以撑腰的,钱权不分家,她也是慢慢的才知道这个道理。
原本她想着去求靖安王府庇佑,但秋闱已至,她准备再撑一下。
若是三哥跟她的未婚夫能考上进士,那她们家就不用去依附靠山,也不用碍手碍脚的怕这怕那了。
自能成羽翼,何必登云梯。
喜宝想到内务府那帮蹬鼻子上脸的狗腿子就不由嗤笑一声。
恰恰好夫子正在讲解《女诫》中“卑弱第一”的释义,听到喜宝这么不“卑弱”的笑声,顿时火冒三丈。
\"啪!\"老博士一时失了分寸,手中的铁戒尺向着喜宝的门面飞过来。
“喜宝!”
“宿主!”阿财与同窗一同呼唤,阿财立马想要兑换防护罩替喜宝挡下一击。
“啊——”前面的淑女尖叫起来。
喜宝却制止了阿财,她双眼微眯,铁戒尺挟着风声破空而来,喜宝纵身一跃,腰肢后折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弯月,身形轻盈点在身后的窗台上。
戒尺顺着力道飞出了窗外,只听窗外传来极大的一声“哎呦”,随即又飘来一阵谩骂,看样子不知砸到了或是吓到了哪个倒霉蛋。
课堂里的同窗们惊得目瞪口呆,喜宝单膝攀在窗台上,白皙的手撑着窗,不经意显露出腰细腿长的身形,秋风刮过,卷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衬得她整个人英气十足,潇洒不羁,又带点文气,竟像是大多数淑女梦中情郎的样子。
满堂死寂中,窗外忍冬藤沙沙作响。
喜宝内心狂流汗:装了把大的,真是装了把大的!习武苦练多年,就是为了今日朝一鸣惊人!她非要回去给家里好好描述几遍不可!!
老博士山羊须气的簌簌发抖,他也在后怕,若是真的伤了喜宝,那他的教书生涯也就到头了,青莲姑姑定会上报,那国子监也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但人都好面子,承认错误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对着这样没名没姓的小丫头,老博士快步走来,指尖几乎戳到喜宝鼻尖,他先发制人道:\"好个不知礼的丫头!方才你笑什么?\"
老博士的指尖干枯发黄,喜宝都能闻到一股烟油子的臭味混杂着春记蛋卷酥的奶香,叫人有些作呕。
她掏出绢帕,低头擦拭着溅到腕上的墨点:“学生为何不能笑?”
窗外的桂花簌簌落在她肩头,阳光穿过雕花窗格在她发间跳跃。
“博士讲《女诫》所言'卑弱第一',必定是有什么证据才能得出来的结论,可若女子当真卑弱,当年昭君何以安边,班昭何以续史?花木兰何以从军,这些也能看做是卑弱之人吗?”喜宝慢慢吞吞的问道,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在问先生,再正常不过了一样。
满堂哗然,几个向来怯懦的同窗悄悄挺直了腰背,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喜宝说的有道理”,手中的绢帕不禁攥得死紧。
她们都清楚的,只是从不敢说出来。
所谓卑弱第一不过是男子为束缚女子编造的绳索。
谁小时候都会问娘亲几句为何弟弟兄长不用整日窝在闺阁里,可以肆意的出去交际玩乐,但是她们却要整日惴惴着未来的夫君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做的都是些要叫未来夫君喜欢的事情。
博士气得涨红了脸,想要拿戒尺,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他快步走回案边,手“啪”地拍在案上:“放肆!这是先贤遗训——”
“哦....可是《女诫》是女子作的啊。既然卑弱,那也可以被称之为先贤么?”
“还是因为成功被驯化了的人说的都是有利于男子的,故而博士才称之为先贤。那博士是不是有违君子之道?”
喜宝睁大眼睛,一派的天真无邪。
.................
青莲赶到的时候,芳草居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屋顶都要吵翻了。
“姑姑...”小侍女跟在青莲身后怯怯道,“这......”
罪魁祸首却众星捧月的赵喜淑女站在屋子中间侃侃而谈。
老博士那边来了七八个同僚,正对着一群学生念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原是老博士辩不过喜宝,便拉来了同僚,同僚争辩不得便又拉来了同僚,喜宝见他拉同僚,就也拉同窗,她煽动着同窗淑女,又叫人把栖霞居的华铃华佩叫了来,一同跟博士们争辩。
青莲面色不好看,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班昭续《汉书》时用的可是狼毫?\"华铃笑嘻嘻的道,\"若按《女诫》所言,我们此刻该在绣楼数金线才是。\"
喜宝从书箱里抽出一卷《大朝律例》,指尖点在“女子立户”的条款上,“您看,律法都许女子立户经商,为何学堂还要教我们自轻自贱?”
“若女子卑弱,那是不是同样为户主,男户主也是要比女户主高贵?可律法却写着为人为民,当一同受律法庇护,无丝毫分别。若《女诫》真的合理,那为何都没进过律法?”
“就是就是......”
“而且,”喜宝邪魅一笑,俏皮又有一点明晃晃的恶意,“说到律法,《大朝律·殴斗篇》第七则———无故伤人者,杖二十。博士既是传道授业解惑的“顶天立地”男子,”喜宝加重语气,笑道:“自当以身作则,自去衙门领了这二十板子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众淑女无情嘲笑,老夫子羞得抬不起头来,只道:“放肆!放肆!”
老博士的脸憋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毕竟是国子监里资历最老的先生,这次被一群小姑娘围攻,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气势,再加上喜宝那一番“无故伤人者,杖二十”的律法条款,更是让他下不来台。
眼前这场吵闹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青莲姑姑心中一阵头疼,她扶了扶额,目光扫过场中众人,见喜宝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老博士和一众同僚则气得脸红脖子粗,而周围的淑女们则是兴奋地窃窃私语,华铃华佩又看热闹不嫌事大,显然已经被喜宝的言辞点燃了情绪。
这架势跟陈胜吴光起义也不差什么了,看把她给能的。她的目光看向中间那个仿佛在发光的女孩子,轻轻摇了摇头。
“都安静!”青莲终于冷声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如一盆冷水泼下,瞬间将闹哄哄的屋子压住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连喜宝也收起了有些笑容,站得笔直。
“都在做什么!其他居的来这里做什么?嫌闹得不够大么?”
华铃华佩就跟喜宝使了个眼色,默默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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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喜宝臭着脸蹲在书院前院的青石板上磨墨。
她像泄愤一样,把墨磨得又浓又焦,青莲姑姑发了好大的火,罚她抄佛经,还要抄三十遍书院守则。
里面的同窗在上课,时不时的看着喜宝在外面抄书。
喜宝有点不服,怎么光罚她,为何不罚那个糟老头子,明明青莲姑姑也讨厌这些迂腐之言。
喜宝越想越气,手下的力度越来越重。
“囡囡啊,莫要写了,来吃些点心,唔给侬买了蛋卷酥啊。”一道清朗温柔的男声酥酥的传来,忽然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喜宝猛地转头,鼻尖险些蹭上来人的下巴——一个翩翩美少年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身后,深青色衣袖上还沾着风尘,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小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