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陶恭祖深藏不露,糜子仲冷汗频出
陶谦看完书信,将绢帛缓缓卷起,置于案几之上。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隐约可闻。
糜竺见陶谦沉默良久,忍不住轻声问道:";陶公以为如何?";
陶谦长叹一声,手指轻抚过书信:";老夫虽与玄德见面不多,但知此人心性。";他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袁公路既代汉称帝,玄德必然要发兵攻打。若去南阳,则必走徐州。老夫已有预料。";
陈登在一旁微微倾身:";使君明鉴。刘玄德此举虽为讨逆,但数万大军过境,终究...";
陶谦抬手止住陈登的话头,转向糜竺:";子仲,你与玄德相交日久,以你之见,此人可信否?";
糜竺正襟危坐,肃然道:";竺敢以性命担保,玄德公乃仁义之人。此番借道,确为讨逆大义,绝非别有用心。竺亲眼所见,青州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青徐之地,上至公卿,下至百姓,谁不念刘玄德的好?且玄德公已命人备足粮草,不需徐州供给分毫。";
陶谦微微颔首,又问道:";他此番出兵,兵力几何?";
";此青州军务机密,竺不能得知。丹我预料,只怕少也有数万,定皆百战之师。";糜竺如实相告。
陈登闻言眉头微皱:";数万大军...若尽数入徐,恐州中人心惶惶。";
陶谦却忽然轻笑一声:";元龙多虑了。";他站起身来,略显佝偻的背影在堂中缓缓踱步,";刘玄德若真有歹意,早在去岁便可不攻袁绍,而南面直下取我徐州。刘玄德仁德布于四海,不会行假途灭虢之计。";
他停在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老梅:";此人心怀汉室,重信守诺。老夫信他。";
糜竺眼中闪过喜色:";如此说来,陶公是应允了?";
陶谦轻笑。
“子仲还是想差了。玄德信中说得明白,要过徐州寻颍川曹孟德会合南下。然而徐州颍川之间,尚有沛国作隔。今刘玄德发大兵南下,走徐州进豫州,必先攻沛国进而与曹孟德会合。如此一来,曹孟德便控豫州大半地界,亦与我徐州接壤。”
他说到此处,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一道曲折线路:";沛国若下,曹氏便如一把尖刀抵在我徐州腰腹。子仲以为,玄德当真只为讨逆?";
糜竺闻言色变,衣袖不慎扫翻茶盏。茶水在案几上漫开,模糊了陶谦方才所画的地形。
陈登急忙起身:";使君明见。刘玄德此举,恐是欲借讨逆之名,行兼并之实。青州军若与曹军合势,则徐州危矣!";
陶谦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手紧紧抓住案几边缘。待喘息稍定,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幽幽道:";老夫这把年纪,本不该再计较这些。但徐州百十万百姓…";话音戛然而止,他转头凝视糜竺,";此计若成,曹孟德据豫州,必虎视我徐州境界。刘玄德恐怕并无此心。而他族弟刘德然,却有名的善算谋划。此计除刘德然之外,玄德麾下——那些个谋臣,也是有名的智者。";
堂外忽然风起,吹得窗棂格格作响。一片叶随风卷入,正落在陶谦方才画过的水痕上。
糜竺脸色霎时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青。此事本是他擅自向刘备提议借道徐州,虽得刘备书信为凭,却未曾向陶谦言明其中关节。若真如陶谦所言此计暗藏兼并之祸,自己岂不是成了引狼入室的徐州的罪人?
案几上茶水漫漶,那片叶沾了水渍,如同他此刻被冷汗浸透的后背。糜竺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几乎不似自己:";那…陶公的意思是…?";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骤然而至。雨点噼啪打在窗纸上,像千万根银针扎在糜竺心头。他看见陈登的目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堂内烛火忽明忽暗,将陶谦的身影拉得老长。老州牧缓缓转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的那些谋士干的出来,但刘玄德未必干的出来。看在玄德的面子上,老夫以为可。”
";但有三件事,需刘玄德亲口应承,我方借道。";
";请陶公示下。";
陶谦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大军过境,需分批次而行,每批不得超过五千人,间隔三日。以免惊扰百姓。";
";其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需留重要将领为质,直至全军安全过境。老夫不要别人,只要青州军此行之主帅。哪怕是刘玄德亲自带兵,也要他在郯县城内住上一月再说!";
糜竺闻言笔锋一顿,略显为难。
不等糜竺开口,陶谦便已说出第三条:";其三,";他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陡然锐利,";玄德需亲笔立誓,若有一日曹孟德率军来犯,青州当出兵相助。";
糜竺郑重记下,起身长揖:";竺必一字不差转达玄德公。";
糜竺抬头看向陶谦,陶谦那双昏黄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精明。糜竺忽然感到浑身发冷,眼前这位年高的老州牧,不只是百姓之中流传的那般仁德。
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流下,在石阶上溅起一片水花。糜竺的衣袍下摆已被打湿,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却比不上他心头泛起的寒意。他忽然想起,陶谦当年也随皇甫嵩征讨过西凉叛变的北宫伯玉,也随张温征讨过韩遂、边章。
";子仲可是觉得老夫太过苛刻?";陶谦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糜竺手中毛笔一颤,一滴墨汁落在绢帛上,迅速晕开成一片乌云形状。
糜竺急忙放下笔,躬身道:";竺不敢。陶公所虑周全,皆是为徐州百姓着想。";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陶谦沟壑纵横的脸。那一瞬间,糜竺仿佛看见了一条盘踞多年的老龙,虽已垂暮,鳞爪却仍锋利。
陈登适时插话:";使君,若刘玄德不应这三条……那时候又该如何?还请陶公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