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如丝的雨线落下,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屋内,听着夹杂在雨声中的争吵,李娇娇眼里一片沉寂,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的。
她不懂,有什么好吵的?
市场逐步放开,个体经营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街边买瓦罐鞋袜的人,不知凡几,顾伟把工作卖了,做点小买卖,积攒本钱不好吗?
偏偏要执着于钢铁厂的工作,也不知他上辈子是怎么成为吴城首富的?
她真真是闹心了。
“妈,你到底怎么跟大舅家讲的啊?”顾伟坐在板凳上,身体微微向前弯曲着,两只手抓挠着凌乱的头发,眉间显出“川”字状的深痕,一副烦躁得不行的样子。
在备考之初,他坚称上次高考失利并非是自己能力不足,而是一边工作一边备考所导致的,正所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同时兼顾不了两头,所以才没有充分发挥出他的实力。
既然顾深全心备考几个月,就可以上岸清大,那他也可以!
因此,他毅然决然地提出要把工作卖了。
然而,顾家上下无一人同意,偏偏顾伟钻进了牛角尖,一口一个工作妨碍了他进步。
到最后,在顾伟的一再坚持下,顾家众人做出退让,暂且同意让亲戚去顶一阵子。
胡红珍接过话茬,表示这钢铁厂的工作,得是青壮年小伙子才能架得住!她娘家侄子倒是挺合适的,一直在村里刨田种地,而且不怕苦不怕累,还有初中文凭,不如给他得了。
顾华荣没意见,让胡红珍看着办。
接着,胡红珍便满面红光地回了娘家,姿态拿捏的高高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伟正在专心备考,工作机会可以先让侄子顶上,要是顾伟能顺利考上,工作就不用还回来了。
言外之意,万一没考上,顾伟也还有个退路。
胡家人一听,那叫一个高兴,隔天就去办了手续,就这样,胡超正式在钢铁厂顶了班。
这半年来,顾伟也是斗志昂扬,学习的劲头足足的,可基础实在太过薄弱,对他来说,许多知识点见都没见过,做起题来更是毫无头绪,往往是写着写着,就阖上了眼皮子,打起了瞌睡。
或许是年纪渐长,记性也大不如前了,以前一遍就能背下来的知识点,他却需要反复背上好几遍才行。
结果,一觉醒来,还忘得差不多了。
距离高考越近,顾伟心里越没底。
每当他翻开书本,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复杂的公式印在上面,无论他怎么努力去理解、去记忆,都始终觉得有太多的知识点没掌握,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情绪也变得越发焦躁,一点点小事就能点燃他的怒火。
唯有一个“自己并不比顾深差”的念头吊着,才让他坚持到了高考那一天。
“我也没说什么啊!就说让你表哥暂时先顶一下工作,要是你没能考上大学,工作还是要还回来的。”胡红珍心中有数,也没跟娘家人把话说死,不过是故意拿乔罢了。
李娇娇如何她不知道,但顾伟有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吗?
这孩子平日里是有些小聪明在身上的,可涉及到实打实的文化课考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依她看,怕是一辈子也难以考上燕大。
甚至连吴大都不一定行。
她四处打听过了,大学哪是那么好考的啊?高考落榜之人数不胜数,不然,她也不会极力反对他们高考。
“那他们给你钱了?”
“给是给了,其实也就给了三百块钱,我说了不要,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见外,但你大舅非要说什么图个心理安慰,我推辞不过,就先收下了……”她还想着,要是到时候顾伟没考上,钱再还回去呢。
且不论其他方面如何,单就对待娘家这件事来说,胡红珍还是掏心掏肺的,也没要求他们写个书面声明或立下字据什么的。
谁知道,这反倒成了把柄。
顾伟伸手揉搓了一把脸,眉头紧紧皱起,“你说怎么办吧?现在胡超一口咬定工作是他花大价钱买的,压根没有一丝一毫还回来的意思,这都快过年了。”
胡红珍脸上满是忧虑之色,长吁短叹起来,“唉,我已经去找过你大舅了。”
“你大舅知道后,当场火冒三丈,气得破口大骂起来,直说自己没生过这个逆子,还放下话等他见到胡超,非得亲手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对,是胡超!这个小崽子肯定是被他媳妇教唆坏了,才会完全不顾两家的情分,铁了心地非要霸占着不属于他的工作。”胡红珍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在厂里,顾伟的人缘向来不太好,备受冷落和排挤。反观胡超,看起来憨厚本分的,实际却是个精明人,尤其善于钻营取巧,跟厂里人打成一片。
“哼,我倒要看看,难不成他还真敢硬抢不成!”顾伟大吼一声,把板凳用力一推,气势汹汹的走了。
这回,他面子里子都丢了,不管怎样,也不能再把工作丢了。
高考前,左邻右舍的人聚在一起闲聊,也没刻意避开他,更过分的是,还有几个幸灾乐祸的婶子,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道,照他这么努力,这回肯定能考上清大,她们可就等着喝他的升学酒咯。
顾伟压力飙升,心里直发怵,一紧张起来,就连写字的手都会发飘。
1978年,高考题目难度大幅上涨,报考的考生数量不减,顾伟预估的分数,堪堪够上了吴大,结果还是他过于高估了。
录取结果刚下来时,他走在路上,生怕有人突然叫住他,然后询问他考上哪所学校了?
顾伟向来是极好面子的人,当初决定再次参加高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不了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诸如‘瞧瞧人家顾深,一举都考上了清大,再看看你顾伟,连吴大都考不上,啥也不是。’之类的话语,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他想要证明自己,奈何不是读书那块料。
后来,也实在挪不下面子去读大专了。
此刻,他或许早已忘了想娶李娇娇的初衷,是为了评级,分房。现在倒好,一门心思地陷入了无休止的攀比之中,还尽往自己不拿手的方面去较劲。
也是,也许所谓的评级、分房也是为了与顾深攀比吧。
如今,顾伟已赋闲在家近半年了。
在家窝了大半个月,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意欲重返钢铁厂工作,可事情却不顺遂,胡超不愿意还回来了,一开始说干完八月,顾伟心想也没几天了,就应允了。
后来胡超迟迟不还,还面露难色地说,可不可以让他干到年底,等积累些经验,也好去城里找份临时工的活。
当然,这半年的工资全归顾伟,他分文不取。
顾伟稍作迟疑,但念及两人是表兄弟,还是同意了。
岂料,就在前两天他去找胡超时,对方竟然厚颜无耻地说,这工作已经归他了,他们家花钱买了。
不只是那三百块钱,还有这半年的工资,一并买下了。
像刚刚的场景,在顾家反复上演了好几次,往往都不了了之。
钢铁厂的领导们对此置若罔闻,厂里的职工们也没人站出来帮他,反而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隐隐偏袒着胡超一方。
面对这个局面,顾伟既愤怒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