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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阵大风刮过,江水之声更大,陆玄道髻之下的发丝随风飘舞。

足有九丈长的剑气,终究没有斩出。

当那恢宏的剑气刚刚成形,红衣宦官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复杂的情绪,转头就走。

陆玄反应了一会儿,错过了追杀的时机,只能冲着那红衣的背影骂了一句——

“没种!”

此时缺月归西,天色即将破晓,不远处临江而建的村落中已响起鸡鸣。

陆玄沿着江边往京城回去,看了眼当下的景象,胸中忽然诗兴大发,不禁抬头吟哦起来。

“啊,月亮,你像个碗,又大又圆......”

“啊,鸡,你太美......”

......

夜王府邸占据着京城的东南一角,宅邸之大,远超寻常亲王的建制。

此时此刻,寅时刚刚过半,整座夜王府还处于昏暗之中,只有少数的仆人和更夫在活动。

后花园中,一个正在侍弄花草的园丁忽然抬起头,拍了拍旁边的伙伴。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道红影过去.......”

旁边的人茫然的抬起头:“好像,有风吹过?”

在王府最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之中,还亮着微弱的油灯。

夜王朱长贵,此刻正站在一副挂在墙壁上的地图面前,抱臂沉思。

忽然,他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了头,看见那位红衣宦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前。

夜王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大督公何故此时造访?”

韩少疾神情平静,目光凝视着夜王:“对陆玄,不必再做设计。”

夜王神情一喜,问道:“陆玄同意合作了?”

谁想红衣宦官轻轻摇头:“此事你不必再管,他不会成为计划中的变数。”

邾长夜面露怀疑的神色,看着红衣宦官,语气有些凝重:“陆玄毕竟是宗师存在,务必要慎重。”

“明帝远江湖而尊庙堂,难以看清他的后手和底牌。”

“此番举事,已经集合了江湖中的绝大部分力量,可是这几位宗师却迟迟不曾表态,本王心中实在难安。”

韩少疾眼神如渊,看不出心中所想,嘴角却轻轻勾起。

“事已至此,王爷又有何退路?”

“无论是为了武道前路,还是为了妻儿......你都只有放手一搏了!”

听到妻儿二字的时候,夜王的神情忽然一颤,继而转为坚决。

初冬的风已然猎猎,红衣宦官走出夜王的小屋,神情却不像刚才在屋中面对夜王那样,笃定与从容。

他面目朝西,口中喃喃。

“陆玄......竟是天门的传人......”

双眼之中,似有缅怀,似有温情,似有恭顺......

天门中,如卉五重以上境界的长老,大多赴京参加太子婚礼,此刻留在穹窿山上的,除了门主斯命达外,多是新晋长老和弟子。

而此刻,许多弟子长老徘徊在门主殿外,不时向里张望。

这并非是因为执法长老不在,他们就贸然失了规矩,而是因为昨天一早,有一个自称“徒律”的白眉老僧,从山下步履而来,扣开了门主的殿门。

普天之下,法号徒律而能扣开门主殿门的和尚,只有一人,坨坨山那位和尚宗师,徒律大师!

两位宗师进殿之后,殿门紧闭,已经整整一天一夜。

不由不让人好奇,里面在发生什么?

终于,在寅时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徒律大师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从门内一步步走出。

大师面色苍白,步履极慢,脚底似乎有些虚浮,不曾与任何人说话,一步一步下山去了。

天门的众弟子们望着大师蹒跚的背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双眼之中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和熊熊的烈火!

然后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讨论,就立刻噤声,因为门口显露出了门主高大的身影。

斯命达白发白须,却身材高大魁梧,双目炯炯,渊深而智慧。

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天门的弟子长老,声音洪亮。

“老夫今日将启程京城,参加京城的太子婚礼。”

“众弟子长老留守天门,不得擅自下山,更不得扰乱百姓。”

“倘若有违门规,老夫归来之日,必有清算。”

说罢,也不等众弟子应答,已经大步流星跨过天门。

斯命达步履不快,可是在旁人眼中,一步迈出,已在十多丈外,只是几个眨眼间,已不在视线之内。

初冬凛冽,山中草木凋敝,下山的路上,视线一览无余。

前方那白眉的老僧,穿着青衣布鞋,艰难从山道走下,如风中残烛,随时就要熄灭。

当他终于走到山脚之时,斯命达恰好从他身旁走过,却仿佛视而不见,一步便将他超越。

老僧已逐渐枯萎,身形佝偻,而与之对比,斯命达身形高大矫健,仿佛还有无穷的力量。

老僧眼睁睁望着斯命达一步当前,毫不停留的远去,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凄苦的表情,反而饱含平静与慈悲。

只见他双手合十,在斯命达身后高呼一声:

“师父,慢行!”

老僧缓缓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名震天下的穹窿山,眼中不知为何,竟带着一丝眷恋与缅怀。

他曾在这山上,见过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也见过杏花疏影,杨柳新晴,可惜此时还是太早了些,今冬还未下雪。

穹窿山上这雪,真是片片如巴掌,远不是南边那座坨坨山可以比的。

老僧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一生中最好的少年与青年时代的光阴,竟然都如此溜走了啊。

他向远离这穹窿山的方向,继续前进着,一路上走的尽是荒野的小路,既无人烟,也无声息。

他越走越蹒跚,从清早走到黄昏,最后就像婴儿学步般艰难。

当晚霞照亮老僧的面孔时,他最后一次试图抬起脚,却发现不再有力气,于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慈悲的笑,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两百多年,走过这万水千山,你我都辛苦啦。”

说罢,他不再向前走去,就席地跏趺而坐。

虽然走了一天,但因为走的太慢,而穹窿山又太大,以至于他坐下时,就像背对青山。

老僧闭目凝神,回忆起一生中发生的事。

少年时跟着师傅一起练拳练剑,每日所想的从来不是境界高低,而是希望能学成下山,济世安民。

后来他果然学有所成,成就了世人景仰的宗师境界,却发现世人的苦难并非是武力可以解决,于是放下刀剑,穿上袈裟。

可惜念了快两百年的经,参透了世情,却还是度不了众生。

今日脱下袈裟,一生修为还给师父,倒也算是功德一桩,善始善终。

晚霞升起,照映已经没有生息的老僧。

已经走到京城脚下的斯命达,望着恢弘气派的京城景观。

他的双眼坚定而平和,仿佛看破霞光漫天。

最后的逝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人生必然。

日落的晚霞和日出的晨曦一样,都是光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