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一天没见女儿,心情烦躁。妇人和明仁夫妇哄他,说文淑进城去了,住些日子才回来。穆修见天念念叨叨,妇人和明仁夫妇只好哄着他,过一天算一天。三月下旬一个下午,人们正忙着准备春耕的时节,一直在省城、春节都不曾回乡的斛明孝却突然出现在明月堡的大街上。
此时的明孝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红军退去之后,阎督军下令充实、改组主张公道团。郭承琪长子岐贤得到重用,成了省公道团的核心干事之一,而明孝经他举荐,被指派为驻绵上县的特派员。三天前,明孝带着两个随从和一纸公文风尘仆仆回到县城,直接去县衙找周雨轩。只喝了一杯茶,就敦请周县长召集在城的公道团骨干开会。周县长代为宣读了委任状,明孝慷慨激昂做了回演讲。本县斛家破天荒出了当官的,令所有人觉得稀奇。又听他一口京腔声音洪亮、抑扬顿挫,说话条理清楚、语带规劝,绵里藏针,都知是个不简单的角色。接着,周县长主持了交接,明孝正式走马上任。中午,周县长热情隆重接待了钦差大员。轮到安排馆舍时,明孝坚持不住在县府大院,说:
“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客人的。今晚在招待所将就一晚。以后,我们就住书院那边赵先生的院子,工作起来方便一些。只需个看门的,再有个厨子就好。”
周雨轩雷厉风行,马上安排专人去办。赵先生走后,那院子被书院收回,安排另一名教员住家,十分整洁,马上让腾空了,又抽调来十几个杂工,加班加点地清理。第二天一大早,周县长亲自带明孝去看。明孝甚是满意,当即叫人将行李搬了过来。公道团所有档案也搬过来。中午,明孝在聚仙楼摆了酒席,邀请县长周雨轩、伯父斛穆羽、堂哥明文、商会会长胡永禄、胡寅,以及警察、税务、督学等一干地面上的人物共进午餐。他让两个随从守在酒店门口,闻报说伯父驾到,跑下来迎接,冲伯父深深鞠了一躬:
“伯父在上,侄儿给您老请安了!”
得知侄儿衣锦还乡,穆羽喜出望外。这欣喜,既是为弟弟穆修,也是为自己。然而同时,心中又有无限感伤。这感伤,既为身在异乡的明武和明义,也为斛家商业的日渐败落。侄子请客,说是为工作便利,似乎也在有意拉近自己和周雨轩以及胡寅之间的关系。当初自己花钱送他去省城读书,这条路是走对了。穆羽兴奋地审视着西装笔挺、面貌清奇、举止得体的明孝,频频点头。
“回来了好!回来好!”
明孝毕恭毕敬陪同伯父上楼、入座。席间,又是敬酒又是夹菜。饭后,明孝又送伯父回府。他带了不少礼物给府里,人人皆有一份。颀英走后半年,雪晴从盛记进入府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斛家少奶奶,自然也不例外。两个孩子叩头认了叔叔,也得了见面礼。
跟前只剩下穆羽和明文时,明孝开始认真地劝说起伯父和堂哥来。他说,省里何以自上而下成立公道团,想必伯父和哥是知道的,明武哥和明义哥在外面,具体做什么不得而知,恐怕不是正道。我如今管了公道团,啥也不担心,就担心咱家惹出事来。书信往来,不如暂时先停下,免得闲言碎语传到县里。还有那个狗不理,早就听说跟共党有染,实在不行,找个理由辞掉吧。今天这顿饭,侄儿是给伯父打个圆场。那些人是啥德行,侄儿清楚得很。所谓成人好事一条路,得罪小人一堵墙,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胳膊上能跑马,咱摆个高姿态,不和他们计较。
他说这些话时,注意到伯父微笑和赞许的目光,也注意到在他提及两个哥哥和狗不理时,伯父顾左右而言他,也注意到明文眼里不知是嫉妒还是什么的表情,他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更加温和,觉得自己如此苦口婆心,完全是站在亲戚和晚辈的角度,完全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该说的都说过,他们听与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去找人谈话,翻阅档案,安排调研,又忙了整整一天,明孝这才意识到,必须要回明月堡,看看自己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和家人了。他从堆成山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对着两个随从自嘲道,离家这么久,心中那么多牵挂,怎么一忙起工作来,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