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带着人走了。
如今半夜一点多,这里还是荒郊野外。
程鹰也没有选择留在此地帮她包扎,而是选择带着静之一起上车去找人。
几个属下打着手电,进森林里包围式搜索。
胖子开车绕着森林外围,打着大灯慢慢找。
孔三知道他们也只是为了找人,并没有刻意阻止他们。
只是警员和黑道的人之间,仿佛有了一条隐形的楚河汉界,一伙人各找一边,互不干涉。
……
黑车上。
胖子缓慢开着车。
程鹰抬手摁开头顶的两盏车内小灯,旋即迅速从座椅底下拖出一个白色的小型药箱。
药箱上放着那件眼熟的衬衫,衬衫用了个透明塑料袋装着,明显程鹰就是不想再穿它一次。
静之因为程鹰愿意带她上车,而变得有些雀跃的心,瞬间冷却了下来。
程鹰也尴尬。
他给兄弟包扎过不下几十次,就是没给女人包扎过。
见他捏着药水和纱布僵在座位上,静之暗自叹了一声,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她接过程鹰手里的东西,淡淡说了声:
“我自己来。”
真是的。
不管他这辈子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不懂怎么和女人相处这个缺点,简直贯穿了他的每一世。
静之利落的扯掉那节晃晃悠悠,马上就要断裂的袖口,咬紧牙关,给伤口消毒,清创,上药,包扎。
动作利落,期间却一言不发。
要不是看到她满额不断冒出的冷汗,和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程鹰甚至以为她不怕痛。
不过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们两个素不相识,他一个男的为她清理伤口,好像有些不大好。
耳尖的静之,听到他自鼻间舒出了一口气后,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这人可真是……
她又不是豺狼虎豹,这么怕她干什么。
不爽,非常不爽。
清创时用了挺多的棉签,静之给自己包扎完,气得后仰了脖子,闭眼假寐。
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胖子在心里干着急。
人家都为他挡子弹了,鹰哥这他妈的连句谢谢也不写给人家,会不会太过分了?
而平白受人一恩的程鹰,看她呼吸平稳,好似真睡了,只得侧过身子收拾座椅中间的狼藉。
捡棉签捡到一半,那个睡着了女人突然动了一下。
相临的两个膝盖,好似无意间跟随着车辆的轻微晃动,碰撞了一下。
静之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睫,瞄了程鹰一眼,程鹰的反应却极大。
他紧紧捏着手里粘上血污的棉签棒,猛得往后挪了大半个位置,左边腿甚至贴到了车门上。
静之眯了眯眼,微微曲着左胳膊,用右手撑住中间的位置,朝他俯过身子。
他越是想躲,她就越想追。
静之勾起微微泛白的唇角,直勾勾的盯着程鹰紧缩到微微晃动的瞳孔,“小鹰,你怕我?”
随着她的靠近,程鹰不禁跟着后仰脖子远离她,直到后脑勺一个轻微碰撞,贴到了车窗的玻璃沿上。
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他后脑勺的发丝支了几撮到玻璃外头去,随风飘扬着。
后脑勺的冰凉触感,让他有些疲倦的精神更加清醒。
这女人受伤着,还是因为他受伤。
他没办法推开她,只能躲。
但是后座就这么大,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程鹰扶着椅背的手一个后撤,实在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便收回来,放在身后的车门上。
看着他局促的模样,静之眉眼带笑,紧抿的嘴里不小心漏出了一声闷笑。
程鹰左手一震,一个不小心旋转了一下控制车窗的开关。
车窗缓缓闭合,程鹰跟着头皮一痛,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被车窗夹住了。
他动弹不得,左手腕别扭的曲着,慌乱的五指到处摸索操纵杆,却始终没办法降下来车窗。
程鹰没了法子,只得往前顶腰,让左手有更多的操纵空间。
奈何刚往前挪动上半身,她温热的呼吸就隐隐的被他脸上的皮肤感知到。
程鹰面上一热,腰又迅速往后一塌,彻底压在自己的左手上。
他微微别过脸,又说不出话,只能伸出左手,轻轻推两下她的右肩,示意她退开。
静之假装看不懂他要表达的意思,把头伸过去,寻着他到处乱飘的眼神,非要跟他四目相对。
程鹰气结,右手不断轻轻推着她的右肩膀,和手臂。
头发被夹住,头能动的弧度十分有限,程鹰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去躲避她似笑非笑,好似调侃的眼神。
他往左看,静之就往左挪。
他往右看,静之就往右挪。
程鹰眉头渐渐皱起。
这女人怎么没完没了。
他顶着静之温热的呼吸,抿紧嘴直视她,随即稍稍用了点力道,推一下她的右肩。
程鹰其实心里有些委屈,他就不信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知道他说不了话,就这般耍着他好玩吗?
“小鹰,我再问一遍,你怕我吗?”
怕个球。
他有些无奈的眼神,听到这句话,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只一眼,静之就看明白了。
她心满意足的勾起嘴角,“那好,让我帮你呗。”
不等程鹰反应过来,她微微偏了一下头,垂下眸子,轻轻拿开被他压在身后的手。
她的左手虚虚穿过他的腰侧,想拿住旋转的车窗开关,却没法拿到,开关被他的腰覆盖得死死的。
没有办法。
她的指尖轻轻抠了两把他身上的褐色西服,想把他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压。
程鹰却仿佛要跟她作对似的,腰身绷得像石头,不动如山。
“小鹰,你往我这边撑一下腰嘛,不然我摸不到开关。”
要撑起腰,就必定会碰到她。
不撑腰,他又被夹住了。
胖子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不由暗自偷笑。
他还从未看过鹰哥这般进退两难的局促样子。
刚笑一下,程鹰立马投过来一个暗含杀机的眼神。
胖子头皮一紧,脚尖微微一扣,不知不觉间轻轻踩了一下油门。
车身一个往前晃动,侧着身子的两个人,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
程鹰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脑勺的几根头发崩断了,更多的是头皮被扯住的痛感。
然而耳边的一声短促的轻嘶,引起了他的注意。
静之左臂的伤口随着刚刚车身的一个晃动压到前座的椅背上,此时白色的纱布中心,又缓缓渗出了一点血。
程鹰看一眼那片逐渐扩散的那片红色,随即猛瞪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胖子缓下车速,连忙转头解释:
“静,静之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伤口有些撕裂而已。”
她皱着眉,又轻戳程鹰的腰一下,“小鹰,我这只手痛,你搞快点,不然我要失血过多了。”
她不扑过来,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不会手痛。
退一万步讲,她不调戏他,他就不会靠向车窗。
程鹰嘴里无话,面无表情,内心的槽却多到吐都吐不完。
然而最重要的是要脱离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程鹰闭了闭眼,屏住呼吸,终于朝她的方向又挺起腰。
西装隐隐擦碰到她身上,静之心跳漏了一拍,却再也没心思调戏他了。
她没说谎,左手臂一动就会扯到伤口,更何况刚刚还压到伤口了。
此时手臂痛的不行,程鹰一挺腰,她抿着嘴赶紧把手穿过他腰后,捏住摇杆,轻轻转着。
由于手痛和别扭的姿势,她快凹成九十度的手腕转得很慢。
程鹰屏不住呼吸,轻轻吸了一口气。
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和血腥味,一瞬间就窜进他的鼻腔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独属于中药材的那种苦涩药味。
她病了吗?
病了还扑过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底里对她的排斥感好似减少了一点。
头皮放松后,他轻轻一侧头,把后脑勺的头发,从玻璃缝里拔出来。
而后抬起手轻轻拍一下静之的肩膀,示意她退开。
她从他腰后抽出手,退开身子坐回原位,“好了。”
“对了,我有点东西要给你,这回不是衣服,是实用的东西。”
程鹰只看到她的右手往身后一别,只一眨眼,就掏出了一本带着褐色真皮的新本子。
本子上还别着一根笔。
本子的外皮非常严肃正经,什么图案都没有。
笔却不是正经笔。
笔身是粉红色的,上头好几只小奶猫被印刷笔身上,笔盖上还伸出来一条小链子,链子尾端,悬挂着一只白色的小小猫。
且先不说她从哪里摸出来这东西,就眼皮底下的这两样东西,程鹰立马在心里下了个定论。
幼稚,不搭调。
他没接。
右脚往座椅下一抵,把关上的药箱和那件衣服一同推到座椅下面去。
又拒绝她,哼。
静之闭了闭眼,努力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把本子放在两人座位中间,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抱歉,我弄脏了你的本子,这个给你用。”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话又说不出来,程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怕自己打手语的话,这个女人看不懂。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他自己那本小小的本子,手指翻动间,看到被她的血浸湿了的电话号码,程鹰微微用力,捏住了本子边缘。
她为什么要救他?
她知道孔三不是有意要杀他的吗?
她又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心里对这个女人,有千万个疑问,程鹰却不敢深想。
只是自顾自的,替她编造了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特点。
他们才刚见了两面,不可能会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的那本记事本一直带在身上,都藏到卷了边了,本就剩没几页能写,还被她的血浸湿了。
程鹰没办法,只能接过她手里的本子。
那本子外皮触感柔软,内里纸张厚实,用来替他一个哑巴传话,好像有些浪费。
见他愿意用那个本子,静之暗暗松了口气,那本子,是朱九的。
如今他也算是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想到朱九,静之微微柔了眼神,就连程鹰排斥她的举动,她也觉得没什么了。
……
程鹰翻开第一页,在上头写下一句话,用自己的钢笔。
静之看着在他腿侧,随着车的开动一抖一抖,略显幼稚的那根笔,突然说:
“你那根笔都掉地上了,写出来的字断断续续,一点都不顺畅,这笔又不值什么钱,你就用呗。”
程鹰看了她一眼,捏着钢笔用力甩了甩,然后接着写。
出墨流畅,写出来的字有棱有角。
胖子抹掉被甩到脸上的墨点,自认倒霉。
【首先,我应该先跟你说声谢谢。】
【其次,你不应该来这里。】
【最后,这本子多少钱,我还你,至于笔,我自己有。】
把本子摊开给她看后,程鹰弯下腰从座椅下掏出那个袋子递给她。
静之第一个反应就是闭眼歪头,假装睡觉。
反正她看不到,小哑巴又不会说话,就是没拒绝她的意思。
她才不走呢。
程鹰见她装死,只能摇了摇手里的塑料袋,发出噪音妄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塑料袋哗啦啦的响了一小会儿,就停了下来。
静之心一喜,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平放的膝盖上突然一重。
她睁眼一看,衣服,笔,都被好好的封进了袋子里。
静之扭头盯着竖在眼前的本子几眼,突然把他手里的本子抢过来,摊在衣服上。
阿正,对不住了。
她是个急性子,温温吞吞培养感情的方式,好像不太适合她。
她伸手抽出别在他胸口的钢笔,用嘴咬开笔帽,在本子上唰唰唰,快速写下一行字。
然后竖起来给他看。
不仅给他看,她还拿着本子递到前头去,给开车的胖子看一眼。
那本子上写着一句非常直白的话,只要识字的,都能看得懂。
【小鹰,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老实说,我想追你,你能明白吗?】